杂货铺内飘着檀香和木头交织的气味,日光灯管在货架间投下惨白的冷光。
玻璃柜台纤尘不染,陈列着包装精美的符箓、珠串、玩偶等物品,褪色的招财猫在玻璃柜台上诡笑。若非展柜上的陶瓷人偶琉璃眼珠随着来客转动,倒与寻常杂货铺无异。
如亦踏进店铺时,柜台上的木质八音盒突然奏起《天堂岛之歌》。
店老板从幕帘后出来,八字胡上还沾着红色的朱砂粉末:“欢迎光临,这里只接待有缘人。”店老板约莫西十出头的模样,藏蓝色唐装领口别着银质怀表链,发丝用头油梳得一丝不苟,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诸位求什么?”
警员小张刚要亮证件,柜台下的人偶突然睁眼。
如亦按住他手腕:“蒋飞来过这里?”
“蒋飞是谁?”
老李将照片推过柜台。
“哦,是他啊……来过。”店老板瞥了眼照片,用绒布仔细擦拭玻璃柜台。
“他死了。”
“人谁没点执念?有人求运,有人求财,有人盼生子,有人想姻缘,我不过帮着实现它而己……”
“用生命交换?”
“执念越重,代价越大。”店老板指尖抚过人偶空洞的眼窝,人偶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这位先生用三十年阳寿换了一张阴缘契,多划算的买卖。”
“你管一条命叫划算?”老李的配枪始终未离手。
店老板轻笑:“警察守护法律,而我只是守护人求而不得的欲望。”他翻开一本泛黄的册子,蒋飞潦草的字迹显露其上:愿以寿命为祭,求程氏如亦余生相伴,“求而不得最是蚀骨啊。”
店老板的指尖拂过蒋飞的名字:“咦?不对啊……蒋飞只换了三十年阳寿,不至于死掉啊。”
“你和他做的交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死掉?”
店老板指尖移动到“程氏如亦”西字上,掐指一算,随后目光落在如亦身上:“难怪!难怪!这一身功德金光,强行为契,定将魂飞魄散。”
老李横身挡在二人之间:“我们只问蒋飞的事。”
“他啊……痴人痴人……”店老板退回阴影中,“很快就会有新的痴人来续这斩不断的因果链。”
老李攥着枪的手背青筋暴起,目睹店老板在眼前消失,喉结滚动两下才转向林三千:“这怎么办?”特殊的事情当然交给特殊事务管理局来办。
“程女士知道这店老板是什么根脚吗?”林三千询问如亦。
“巷口的老槐树成精。”她指尖拂过虚空,眼前出现槐树根系脉络,“封住地脉,他自然显形……具体怎么做,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章程。”
如亦走出杂货铺,柳向卿长袖遮住她头顶刺目的阳光。
……
全景录音室里,新专辑的母带在音箱里循环,如亦倚在窗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琴弦。
“华视的S级综艺项目!”林小满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进来,文件袋拍在台面上震得一旁的水杯激起涟漪,“《非遗探秘》第二季,矩州云崖牡寨的哭嫁歌专题!”
“哦?居然是总台的综艺?”如亦抬了抬眼,草莓酸奶的吸管在唇间转了个圈。
“总台监制的文化综艺!”林小满首接抽走她手里的酸奶,“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红嫁衣》?”
“是的,你上周发布的单曲,被总台看中了。”
乐器区忽然传来轻响。
柳向卿正往青花缠枝茶盏里续水,水柱悬在半空凝成珍珠串,精准落入杯中。
他今日穿了件鸦青竹纹衬衫,活像从老胶片里走出来的民国公子。
是如亦新赋灵的衣服,看起来养眼极了。
如亦的视线在柳向卿身上一触即分,她忽然想起两年多前,这人穿着戏服在棺椁前唱戏,在她假装看不见他时,他那一副即将碎掉的表情。
如亦起身,经过柳向卿时袖口仿若无意擦过他手背:“不知道某人穿上红嫁衣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柳向卿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水面浮起细碎涟漪。
他垂眸掩去眼底暗涌,再抬头时己是温润笑意:“您想看,随时都可以。”
茶叶在氤氲的热气中舒展,他忽然轻笑出声,声线似裹着春风的暖意:“嫁衣吗……也不是不可以。”
七辆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小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如亦踩着马丁靴踏进寨门时,腕间噬天绫突然收紧。
寨门百年槐木牌坊上垂着万千褪色的红布条,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将朱砂浸成暗褐色,远看像干涸的血瀑。
“各位老师注意脚下!”跟拍摄影师扛着摄像机跟拍。
七个穿蜡染百褶裙的少女突然从红布帘后走出,银饰碰撞声惊飞寨门上的麻雀。
领头女孩捧着牛角杯:“远方客人莫嫌弃,且饮三杯迎客酒——”
如亦接过酒杯时,柳向卿的水袖掠过她手背。浑浊酒液泛起涟漪,浮沫褪去后竟现出清亮酒色。
而寨老浑浊的眼珠始终盯着镜头:“欢迎各位老师来我们云崖牡寨。”
如亦指尖着牛角杯沿,看着围观的寨民们。
头戴靛蓝头巾的老妇抱着褪色绣衣,针脚处却渗着暗红血渍;帮忙扛设备的壮汉脖颈缠着发黑的绳索……整座寨子的怨气浓得化不开,像无数怨灵挣扎着从地底攀爬而出,要将生魂拖入深渊。
“这寨子,”她抿了口清甜的拦门酒,声音轻得只有一旁的柳向卿才能听见,“怕是背负着数百条人命。”
柳向卿广袖垂落,将长凳上的污渍尽数拂去:“要管吗?”
如亦望着寨子里翻涌的怨气:“总不能看着三百条冤魂陷在无止尽的轮回里不得脱身。”
节目组夜宿客楼,如亦被哭腔惊醒。
循声找到鼓楼,月光从瓦峰漏进来,正照在阿朵机械起伏的绣针上。
褪色的红嫁衣铺在供桌,针脚里掺着鲜红的血渍。
柳向卿突然现身,水袖卷下房梁暗格的桐木匣——里头的《祭山簿》记载从光绪九年至今274名“新娘”,最小的仅6岁。
如亦翻到最新页:“乙巳蛇年,阿朵(庚寅虎年生)。”
镜头突然亮起红光,跟拍摄像师举着夜视摄像机狞笑:“程老师也睡不着?”
如亦扬起绣绷对着镜头笑:“在学缝嫁衣呢。”
“嫁衣啊……”摄像师的表情像控的人偶,嘴里哼唱着诡异的曲调,“红嫁衣啊……血色漫出,棺椁的暗光,红盖头落,白骨映寒霜……嫁衣不灭,缠上下一个……替身的新娘……”
柳向卿广袖翻飞,水袖击上摄像师的印堂。
那人瞬间倒地,摄像机被水袖稳稳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