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七,终南山茶田蒸起瘴雾。崔令仪挎着竹篓穿行阡陌,指尖刚触到沾露的茶芽,嫩叶突然蜷曲成茧——青碧叶脉里游动着靛色细丝,与晦月匣中翡翠蝉的翼纹如出一辙。
"小娘子采不得!"
赤脚老农劈手打翻竹篓,碎叶间窜出三条碧鳞蛇。蛇身缠上锄柄的刹那,铁器竟被蚀出北斗状孔洞。崔令仪挥刀斩蛇,靛血溅在茶树枝干,树皮皲裂处露出青铜浇铸的茧形暗格,内藏半卷泛黄的《璇玑图》残篇。
山风突转腥甜。整片茶田沸腾般抖动,数千茶茧破叶而出,在空中拼成突厥狼头图腾。图腾右眼的位置,正是谢沉舟三日前探查的前朝铜矿遗址。
谢沉舟立在废弃铜矿的铸铁钟前,掌心抚过钟面"开元七年铸"的铭文。锈迹簌簌剥落处,竟显出李氏宗祠的云雷纹。他屈指叩响钟身,回音空荡如处子啜泣——这尊千斤钟竟是中空的。
"施主小心业障。"
独臂老僧自矿洞阴影走出,僧袍下摆沾着新鲜蛇血。他手中木鱼锤突然砸向钟顶,裂纹中迸射的铜屑在空中凝成北疆舆图,标注的朱砂点正是崔令仪此刻所在的茶山。
矿洞深处传来机括声。谢沉舟挥剑劈开蛛网,见洞壁嵌着二十八具青铜茧,茧面云雷纹的鎏金己褪,露出底下带倒刺的突厥咒文。第七具茧壳突然开裂,掉出的焦黑指骨套着枚眼熟的玉扳指——与崔元庆自戕时佩戴的款式完全相同。
崔令仪撬开茶山祭坛的青铜龛时,暮色正染红龛内织机。梭子上缠的并非丝线,而是浸透蛇毒的碧鳞蛇蜕。她挑起半寸蛇蜕对光细看,经纬间浮现的密文,竟与晦月匣中取出的翡翠蝉翅纹路暗合。
"崔姑娘可知百鸟朝凤图的典故?"
采茶女提着染毒的茶篮逼近,篮中青芽突变成箭簇,"三年前沉樱姑娘绣的最后一幅图,用的可是人血掺蛇毒。"她掀开织机踏板,暗格里躺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朱雀双目正是两枚带倒刺的马蹄铁,铁锈里混着谢沉舟妹妹的血痂。
梁上悬着的蚕茧骤裂。崔令仪旋身避开坠落的毒蛹,蛹液腐蚀处显出的地脉图,竟与璇玑图残篇拼合成完整的长安龙脉走向。
子夜,谢沉舟摸进铜矿最深处的熔炉房。满地铜渣突然无风自旋,在虚空拼出具等比例缩小的长安城模型。他抛出土夫子那枚玉扳指,扳指精准落入皇城位置,整座模型轰然炸裂,飞溅的铜片钉入岩壁组成新阵图——正是晦月匣缺失的"茧光阵"阵眼分布。
"谢大人果然聪慧。"
矿洞顶降下铁笼,笼柱上缠满碧鳞蛇蜕。白日见过的独臂老僧撕开僧袍,心口云雷纹烙痕下藏着突厥巫祝的狼头刺青:"这铜矿炼的不是铜,是前朝三十万将士的魂魄。"他挥动木鱼锤击地,西周铜矿脉如活物般蠕动,渗出与茶山毒茧相同的靛液。
谢沉舟剑锋挑灭火把,在黑暗中听声辨位。剑尖刺穿老僧咽喉的刹那,尸体轰然炸成万千铜屑,每粒铜渣都刻着"腊月廿三"的暗记。
崔令仪在茶山古刹找到半箱《大云经》。经卷遇风自燃,火焰在虚空中勾勒出前朝铸币厂的布局。她将染毒的茶芽投入火堆,青烟凝成具琉璃棺椁——棺中女尸面容与沉樱有八分相似,腕间银铃刻着"开元七年"的年号。
"令仪可知何为茧光?"
谢沉舟的白马踏破山门,鞍侧悬着的铜矿碎屑叮当作响:"前朝工匠用活人铸币,将冤魂封在铜矿。这些碧鳞蛇不是突厥巫术,是枉死者怨气所化。"他抛出玉扳指,指环内壁显出的密文,竟与璇玑图残篇组成冶炼秘法——以血饲铜,可铸不死兵。
古刹地砖突然塌陷。二十八具青铜茧破土而出,茧壳开裂处爬出的不是毒蛇,而是浑身长满铜锈的活尸——每具活尸关节都嵌着开元通宝,钱纹正是晦月匣的开启密匙。
五更梆子响彻长安时,崔令仪站在重开的玲珑坊熔炉前。铁水注入新制的耕犁模具,云雷纹中游动的"腊月廿三"己被换成"五谷丰登"。谢沉舟将铜矿中取出的玉扳指沉入炉底,青烟腾起化作百鸟,衔着碧鳞蛇蜕飞向漠北。
"前朝铸币厂的活人俑,"崔令仪新铸的犁头,"父亲竟想用同样手段操控突厥。"她掀开地窖暗门,三百具未启封的青铜茧整齐排列,茧面云雷纹里嵌着的,全是各地贪官污吏的名册。
晨光中传来驿马嘶鸣。八百里加急文书里掉出片带血的茶叶,叶脉勾勒的漠北地形图上,幸存的碧鳞蛇群正沿着新辟的茶马古道,向长安衔来某种更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