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舟的第六根手指死死扣住夯土时,指甲缝里正渗着黑红的血。这是治平西年的惊蛰夜,汴京东郊的黄河遥堤上,巡河民夫的灯笼连成一条颤抖的金蛇。他俯身把耳朵贴在去年新筑的堤坝上,畸形的左手小指突突跳动——那下面传来空洞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河伯在嘶吼。
"墨舟,你魔怔了?"总旗赵老三提着羊角灯过来,油汗顺着铁甲流进护心镜的云雷纹里,"整日摆弄你爹传的什么'束水攻沙'模型,真当自己是水神爷?"
江墨舟没理会讥讽,第六指捻开一撮青膏土。这种皇室专用的夯土本该掺三成糯米汁,此刻却簌簌如沙。他举起监察河防的铜符,暗刻的《禹贡》山川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赵总旗,这段堤基渗了磁砂,烦请调二十民夫......"
东南角突然炸开裂帛声。
丈余长的裂痕蛛网般蔓延,无数蝼蛄从缝隙喷涌而出,黑潮瞬间吞了巡堤的灯笼。赵老三的羊角灯滚落堤坡,映出裂缝深处闪烁的青铜冷光——那是半截嵌在夯土里的隋将宇文恺徽记。
"快鸣锣!"江墨舟扯下腰间罗盘掷过去。鎏金指针在磁石影响下疯转,他盯着盘面刻的二十八宿分野图,突然想起父亲流放前夜的话:"汴河淤沙里的磁铁矿,会吃人......"
裂痕己撕到脚下。江墨舟纵身跃下时,第六指勾住的竹笼石——这是唐代就有的河防工法,本该用整根巨木贯穿十六个石笼,此刻手中断裂的却是泡糟的杨树条。去年秋汛后工部拨的三万贯堤防银,竟连最基本的"卷埽法"都没用上。
浊浪裹着腥气扑上面门时,他忽然明白父亲为何坚持用桑皮绳扎埽工。那些浸过桐油的绳索能抗腐十年,而眼下崩裂的埽体里分明混着发霉的麻丝。
"是束水攻沙!用我爹的模型!"江墨舟冲溃堤的人群嘶喊。几个老河工闻言浑身一震,他们见识过江家祖传的治水神器:檀木雕刻的汴河微缩河道,十二个铜闸能模拟不同水势。去年官家巡视河防时,还赞此物"巧夺天工"。
但回应他的只有赵老三的冷笑:"你江家渎职酿成河北大水,那破木头早被砸了当柴烧!"
一道闪电劈开乌云,江墨舟借着电光看清裂缝全貌。这不是普通管涌,而是沿着竹笼石走向裂开的锯齿状伤口——有人抽走了关键位置的埽体!他第六指突然刺痛,那是幼年随父勘探矿脉落下的旧疾,每当靠近磁铁矿就会发作。
"三百步外有备用的木龙三爪锚!"他踹开扑来的浪头,扯下腰带缠住第六指。这是江家秘传的"六合结",用特殊缠法增强手指力量。五年前在利州监修大坝时,他曾用这手法提起过二百斤的镇水兽。
浑浊的浪涛里忽然冒出几点幽绿。江墨舟心头一凛,那是青膏土遇水泛出的磷光,本该深埋在地下的隋代夯土层,此刻竟像疮痂般翻卷在外。他猛地探手抠下一块,第六指指纹瞬间被土里的磁砂粒烙出血痕。
"果然掺了磁铁矿......"冷汗混着雨水流进嘴角。青膏土掺磁砂会加速堤基沉降,这是连学徒都懂的禁忌。他忽然想起半月前那个西夏商人,那人用生硬的汴京官话问过:"听说黄河故道埋着前朝宝藏?"
木龙三爪锚卡进石缝的刹那,下游传来闷雷般的鼓声。江墨舟瞳孔骤缩——这是禁军虎翼水军的战鼓,但本该驻守陈桥的舰队,此刻竟出现在汴河闸口!
"快斩断锚索!"赵老三的嘶吼被浪声撕碎。江墨舟突然看清他铠甲下的衣裳:那分明是江宁织造局的云纹暗花锦,一个九品河防小吏怎穿得起三司使才用的贡品?
第六指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江墨舟低头看去,缠手的腰带不知何时浸了青膏土里的液体,正发出诡异的荧绿。这不是普通磁砂——有人往夯土里掺了炼丹用的硇砂!
"抓住那个六指妖人!"赵老三的腰刀劈开雨幕,"就是他触怒河神!"
江墨舟翻身滚进裂缝,青铜匣的棱角硌得肋骨生疼。匣盖上的宇文恺徽记缺了一角,露出里面半卷泛黄的羊皮。闪电再次亮起时,他看清了边缘的西夏嵬名氏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