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水渗入地缝时,会发出琴弦般的嗡鸣。
沈昭循着水声拨开冰层,见银光如游蛇在地下穿梭——那是阿蘅的血玉残片化成的灵流,正修补着支离破碎的地脉。少女跪坐在冰岩上,腕间银镯随灵流起伏明灭,星纹中的血玉泛着温润光泽,仿佛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幽州的地裂合拢了。”她忽然开口,指尖轻点虚空。星纹投射出千里之外的景象:龟裂的焦土上嫩芽破石而出,岩浆凝固成蜿蜒的黑色山脉,宛如一道愈合的伤疤。
沈昭却盯着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纹。 那纹路自复活后便从心口蔓延,形如根系,此刻正随灵流输送微微鼓动。他蹙眉欲言,脚下冰层陡然震颤——银光游蛇突然狂乱扭动,地缝中腾起腥臭黑烟!
“贪妄未净……”阿蘅闷哼一声,星纹骤然黯淡。 黑烟凝成巨爪抓向阿蘅。沈昭挥刃斩去的刹那,冰层下传来孩童嬉笑:“姐姐的血好甜,再分我些吧!”
烟尘散尽,地缝中竟爬出一名红衣女童。她赤足踏在灵流上,每走一步,银光便染上一层污黑。更可怖的是,女童眉心嵌着半枚血玉,玉中困着张牙舞爪的残魂——正是被镇压在星陵中的历代帝王恶念。
“原来漏网之鱼藏在这儿。”沈昭断刃横封女童去路,却见她歪头轻笑:“大哥哥的杀气,比阿蘅姐姐的悲念更美味呢。” 女童扬手,黑烟化作万千箭矢。 阿蘅突然跃至沈昭身前,银镯星纹大亮。箭矢在触及光芒的瞬间凝滞,竟显出原本模样:是三百年前幽州灾民啃食的树皮、三十年前修士争夺的残卷、昨日老妪为夺半碗米推倒稚子的手……
“这些贪妄太细碎了。”阿蘅喘息着按住星纹,“它们像沙粒藏在地脉缝隙,血玉的灵流……洗不净。” 女童趁机扑向地缝。 她指尖插入灵流的刹那,整个昆仑墟剧烈震颤。沈昭瞳孔骤缩——女童身上的红衣根本不是布料,而是由无数细密符咒织就。那些符咒与青铜鼎上的蝌蚪文一模一样,此刻正疯狂吞噬灵流中的银光。
“《八荒鉴》的残页!”阿蘅突然醒悟,“当年布局者抽心铸玉时,故意撕下半卷秘法投入轮回……这孩子的魂魄,是秘法化成的‘噬灵蛊’!” 沈昭的刀刃己贴上女童后颈。 女童却咯咯笑着转身,任由刃锋割破皮肤。黑血涌出的瞬间,沈昭眼前闪过画面:七岁的阿蘅在雷雨中蜷缩,腕间银镯被劈出裂痕;二十岁的自己在星陵前跪了一夜,肩头落满她魂魄化成的雪…… 皆是刻骨之痛。
“你的杀意越重,我越欢喜。”女童舔了舔嘴角,“要不要看看,若你此刻斩了我,这些痛苦会变成多美味的养料?”
阿蘅的银镯突然炸开一道裂痕。
星纹中的血玉渗出银丝,顺着青纹缠上她脖颈。她踉跄着按住沈昭持刀的手:“她在诱你动情!贪妄噬灵,唯有无悲无喜才能……”
“无悲无喜?”沈昭反手扣住她手腕,将人拽进怀里。
断刃坠地,他徒手扼住女童咽喉。
黑烟从七窍涌入,剧痛如凌迟。沈昭却面不改色,任由女童的尖叫在颅腔内炸响:“你以为我还会怕痛?这具身体尝过的滋味——”他指尖发力,女童脖颈符咒寸寸断裂,“早在阿蘅死的那三年,就淬成了一把刀。”
银光自他心口迸射。
阿蘅复活时留在他魂中的半缕星辉,此刻裹着三千日夜的孤寂与守望,生生将女童眉心血玉逼出!
血玉坠地的脆响中,女童化作青烟消散。
阿蘅接住玉屑,却见其中困着一片青铜残片——正是《八荒鉴》缺失的那半页。残片上朱砂淋漓,写着一行小字:“情不为劫,方渡众生。”
地缝中的灵流忽然清澈如初。
沈昭拾起断刃,见刃身映出昆仑墟的星空。北斗第九星“隐元”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点银芒,恰似阿蘅眸中未散的泪光。
“你心跳快了。”阿蘅忽然贴耳低语。
他垂眸,见她指尖正点在自己心口。那处银丝缠绕,将两人的魂魄系成同心结,而地下奔涌的灵流,正带着银光蔓向八荒西野。
雪水融成的溪流穿过脚边,倒映出渐绿的群山。
在两人看不见的幽州城头,最后一缕黑烟被嫩芽吞噬。卖炊饼的老汉忽然驻足,看着石缝中开出的紫花喃喃:“怪事,这花……和三十年前阿蘅姑娘簪的那朵,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