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段半夏?”
男人问。
“你是谁?”
段半夏警惕起来。
“我是久宣夜的兄弟,你可以叫我子空。当然,也是汀州的好友!不,男友!”
“子空?”
“我是来带你回我们的家乡无忧境,他们都在那里等你。”
“无忧境?我父母也在?”
“对!宣夜他正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干掉那个罪魁祸首,我们的无忧境和人间都会安全了。”
子空这么说,段半夏半信半疑:
“可我从未听宣夜说起过你。”
“嘿嘿……”
子空猥琐一笑,便将段半夏打晕了……
三年光阴,如同段府废墟上疯长的藤蔓,悄然覆盖了那场暴雨与烈火的灼痛。
段半夏栖身于无忧境深处的一座小筑。
这里没有段府雕梁画栋的堂皇,只有竹篱茅舍的清净,山岚常在清晨涌入庭院,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稀释了记忆里浓得化不开的血与焦糊味。
晨光熹微,淡青色的天幕刚刚褪去夜的墨色。
段半夏如往日一般,披衣起身。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少了闺阁千金的娇柔,眉宇间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坚韧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寥。
她行至庭院中央的石案前,案上己并排放置着两只细腻的白瓷小碗。
她提起一旁的竹节壶,将壶中收集的、蕴着夜气与竹叶清香的冰冷露水,小心翼翼地注入碗中。
清露盈满碗沿,水光潋滟,映着天光和她沉静的侧影。
一碗给雪狐。那抹清冷决绝的银白,用永恒的寂灭为她换取了这碗清露映照的晨曦。
另一碗给汀州。
那耳后三道妖异的暗红纹路,那声裹在雨幕里的“对不起”,那义无反顾扑向火海引开追兵的背影,成了缠绕心头的谜与痛。
日复一日,这无声的祭奠,是她与过往仅存的连接,是她心湖深处无法愈合的裂隙。
露珠在碗沿轻轻颤动,将干未干,剔透的水膜折射着越来越亮的晨光。
竹林深处,忽有簌簌之声响起,不似寻常风过,倒像是有什么在枝叶间穿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感。
段半夏的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边缘,指节微微发白,目光如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向那片翠色涌动的竹林。
山间的晨雾浓淡不均,如同流动的纱幔,在竹枝间缠绕、流淌。
一个身影,就在这流动的雾霭中,由朦胧至清晰,缓缓步出。
月白色的衣衫,质地如流云,在微凉的晨风中拂动,勾勒出挺拔颀长的身姿。
袖口处,银线绣成的竹叶纹路依旧精致如昔,反射着清冷的光泽。
然而,当段半夏的目光急切地向上攀缘,落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时,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是久宣夜。
阔别三载,他依旧是那副清冷如孤峰积雪的轮廓,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星河的寒潭。
但此刻,一道极其醒目的金色龙纹,如同活物般烙印在他原本光洁的眉心!
那虎纹线条遒劲古拙,威严而神秘,流转着淡淡的金色辉光,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
这虎纹的存在,彻底改变了他周身的气质,昔日的孤绝清冷之上,赫然覆盖了一层君临般的凛然威压,如同沉睡的古神苏醒,令人望之生畏,却又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更让段半夏心头剧震的,是他怀中稳稳抱着的一个小人儿。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约莫两三岁光景,裹在一件同样月白色的小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睡得正沉。
最刺入段半夏眼底的,是女童柔软发髻间,斜簪着的一枚小巧银铃。
那铃铛的样式、大小,甚至上面流转的、极其细微的冰蓝色符文光泽,都与当年雪狐发间所佩之物——
一模一样!
刹那间,段半夏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腔酸涩难忍。
雪狐……
那胭脂红内丹消散时最后的微光,那句“替我看看外面的月亮”……
所有被时间强行压抑的悲恸与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心房。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抑制住喉间的哽咽,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久宣夜的目光,穿越薄雾与晨光,落在段半夏脸上。
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
久别的思念,劫后的余悸,深沉的痛楚,以及一种失而复得、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的脚步停在石案前几步之遥,沉默着,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骨髓。
时间在露珠将坠未坠的微妙瞬间凝滞。风声、竹叶的声,都退得很远。
终于,久宣夜缓缓抬起空着的那只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如同托起某种稀世之珍。
宽大的月白衣袖滑落一截,露出劲瘦的手腕。
掌心向上,静静地躺着半块翡翠镯子。
那镯子水头极好,是浓艳欲滴的帝王绿,只是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外力生生击碎。
断口处,莹润的光泽依旧,仿佛诉说着一段破碎的过往。
段半夏的目光触及那半块翠镯,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她认得!
那是她母亲段夫人从不离身的贴身之物!
是她出嫁时外祖母所赠,象征着血脉的延续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