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清溪村村委会的李副主任刚刚泡上今天的第一杯黑枸杞花茶,安晋就推门进来了。
"呦,这不是陆导吗?"
大妈一眼就认出了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打算让我家闺女去试镜了?"
“试镜还早呢,到时肯定会通知您的。”
安晋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我这次过来是想再了解一些咱们旧村的细节。"
见李副主任大妈没有反应过来,他补充道:
"其实就是一些基本信息。比如村民当时的成员结构啊,生活状态啊,人际关系之类的。咱们导演时常强调,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必须以真实素材作为基础。"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真实"这个词在空气中发酵。
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曾提出过"梦是通往潜意识的皇家大道",所以说梦境是潜意识欲望的投射;而荣格更进一步指出,当个体的心理防御机制减弱时,潜意识内容会以更原始、更真实的形式呈现。
这就像醉酒后的人容易吐露真言——不是因为酒精让人诚实,而是它抑制了前额叶皮层的控制功能,削弱了心理防御。
同理,在深度催眠状态下,当意识层面的审查机制被绕过,潜意识中的记忆会以更真实的面貌浮现。
而越加贴近真实的梦境,也就越能欺骗过潜意识的防御。
安晋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寻找塑造这样梦境的素材的。
果不其然,一听到是导演的圣旨,主任大妈一拍大腿,连声叫好,转头就到后面资料室去翻柜子。
安晋趁机环顾西周,目光落在墙上泛黄的村史照片上。
照片里的清溪村还保留着原始风貌,蜿蜒的小溪旁是错落的瓦房。
好一会,主任大妈便捧着一大箱落了灰的材料回来。
安晋谢过之后,装模作样地认真翻看起来,还不时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忽然,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
“这就是咱们看中的那间老屋吧?这小孩应该就是那位姓陈的房东小时候?”
主任大妈凑过头来,看到照片上是一老一小坐在屋门口,便点头道:
“嗯,就是老陈头和他孙子陈柱石。”
安晋装作随意地问道:
“没见他爸妈的?”
“他爸早死了,他妈……”
大妈压低了声音:"他妈在他七岁那年就去城里打工,后来听说...是做那种不正经的工作。"
她做了个暧昧的手势,"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她叹了口气:
"这孩子从小就内向。村里人都说他妈是去做小姐了,孩子们都不跟他玩。他爷爷脾气又暴,动不动就打他。"
安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至之前自己的分析没错,童年时期被母亲抛弃加上社会排斥,这种双重创伤很可能导致陈然形成了对女性的扭曲认知。
根据认知行为理论,这种扭曲的自动化思维会导致个体对特定人群产生病态的攻击倾向。
这解释了为什么陈然会选择林竹和厉娜作为目标——在陈然的认知图式中,她们和他母亲一样,都是"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的"坏女人"。
同理,安晋也开始有些理解陈然“拼命式”的教学,以及在火场的奋不顾身了。或许正是通过这种"救赎行为"来缓解内心的负罪感,从而合理化自己的过错。
陈然的救人行为,是否也是在试图弥补什么?
等从村委会出来,安晋心头己经有了定案。
……
陈然懊恼地甩上车门。
没想到一大早就碰到这样的破事。车子昨晚回来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打都打不着了?
他无声咒骂着了一句,又看了看表,抓起公文包快步走向公交站台。
刷卡上车。虽然大把座位,但陈然还是挑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车子启动后,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他前排坐下。
陈然注意到这人帽子的后檐垂着一根细绳,绳端系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坠子,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摆动。
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从前排飘来。他皱了皱鼻子,是某种他不认识的花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甜味。不知为何,这气味让他想起小时候村口野地里的满天星。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个金属坠子吸引。
那是个精致的镂空小球,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铜色。随着公交车的晃动,小球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像钟摆一样规律。
"叮当......"
小球偶尔碰到座椅靠背,发出细微的声响。
陈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困意袭来。他眨了眨眼,试图保持清醒,但眼皮却越来越重。那金属小球的摆动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抽离。
就像小时候......妈妈在院子里晾晒的裙子......
这个念头不断地浮现。
他感到自己正在下沉,仿佛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旋涡。金属小球的摆动渐渐变成了心跳的节奏,与他的呼吸同步。
突然,一个急刹车把他从睡着的边缘拉了回来。
到站了?
陈然茫然地环顾西周,发现车厢里空无一人,连司机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他慌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车门。
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吹得打转。
陈然眯起眼看向站牌,上面的字迹竟然写着——清溪村。
他猛地转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路两旁是茂密的槐树,白色的槐花如雪般缀满枝头。
这条路......这条路他认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陈然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琴键上,唤醒沉睡多年的音符……
转过一个弯,老屋出现在眼前。
斑驳的土墙,歪斜的木门,还有门前那棵他小时候种下的李子树——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但最让他震惊的是,门前的石凳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素净的蓝布衣裳,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正低头缝补着什么。
"妈......妈?"
陈然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柔的脸。
她的眼睛和陈然记忆中的一样,眼角微微下垂,带着淡淡的忧郁。
“回来了?”
一句话,三个字,陈然仿佛等了半辈子。
该死的眼泪,就这么首刷刷地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