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雪崩惊变
铅云垂落时,祁连山正响起第一声冰裂。姒桀握着青铜斧的手掌突然打滑,斧柄上缠绕的牦牛尾毛吸饱了冷汗,在罡风中沉甸甸地甩出弧度。他抬头望向山巅,却见暗紫色天幕下,雪粒正以诡异的节奏排列——三日前巫咸在篝火旁刻下的"白螭衔山"卦象,此刻正被上苍用冰雪临摹。
"阿爹!"七岁的阿芒突然指着头顶。少年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凝着细小冰晶,手指颤巍巍指向冰川断裂处。那里的积雪正如白螭甩尾,千万片雪鳞簌簌崩落,在逆光中折射出幽蓝磷火般的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云隙间俯视。
姒桀的吼声混着冰碴碎响:"所有人!躲进东侧岩群!"牦牛队最先受惊,驮着陶罐的 beasts 甩动长角,陶罐撞击声如碎玉迸溅。他看见巫咸正站在队伍中央,龟甲举过头顶,星纹在雪幕中明明灭灭,却被突如其来的雪浪掀翻在地。老祭司的白发在雪雾中飘成孤舟,龟甲划出的弧线掠过岩画——那是条盘旋的龙,与二里头遗址的青铜爵纹丝毫不差。
"抓住绳子!"姒桀拽住身旁少女的皮袍,却见她眼中倒映着崩塌的雪墙。十五岁的阿箬是制陶匠之女,此刻腰间还别着半片未完成的彩陶,颜料未干的云雷纹被雪水晕开。雪块砸中她肩头的瞬间,姒桀本能地转身,用青铜斧劈开一块冰棱,斧刃与冰层相撞迸发火星,却终究抵不过雪崩的磅礴力量。
他被雪浪掀翻时,听见自己左臂发出的闷响。在意识模糊的刹那,岩画突然在雪雾中显形:戴着禹冠的神人劈开山脉,脚下是滔滔洪水,而天空中,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东南——与巫咸龟甲上的星图分毫不差。更奇异的是,神人衣摆处的龙纹,竟与自己青铜斧柄的刻痕完全重合。
当姒桀在岩缝中醒来,雪幕己退成呜咽的风声。他摸向左肩,兽皮护肩己被血浸透,指腹触到斧柄上的凹痕——那是三年前在河套平原,为救落水的孩童,斧刃砍在岩石上留下的。岩缝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号,他撑起身子,看见巫咸正跪在十步外的雪地里,龟甲碎成三瓣,却仍用双手拼合着星图。
"紫微星...在东南方..."老祭司的手指冻得发青,指甲缝里嵌着岩画的石粉,"雪崩是表象,苍狼的獠牙...是商族的追兵。"他抬头望向姒桀,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冰晶,"你的血滴在岩画上时,龙纹动了。"
第二节 疫病蔓延
兽皮帐篷的缝隙漏进月光,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狼藉。姒桀听见艾草在火塘里爆响,苦涩的烟味混着血腥味,像张无形的网勒住咽喉。巫咸的手指按在他腕脉上,骨节突出如祁连山石,额间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滴未落的血。
"雪毒入髓了。"老祭司突然开口,龟甲碎片在案头发出细碎的碰撞,"你看那些染病的人,呼出的气会结冰,皮肤下有蓝鳞般的纹路——和岩画上被山神诅咒的先民一样。"他指向帐篷角落,阿箬正蜷缩在毛皮堆里,曾经红润的脸颊泛着青灰,睫毛上凝着的不再是冰晶,而是细小的霜花。
营地外,咳嗽声此起彼伏,像寒夜里的狼嚎。姒桀想起三天前雪崩后的搜救:十九具尸体被刨出时,己冻成晶莹的冰雕,而幸存者中,己有三十七人出现雪毒症状。巫礼的骨笛声突然刺破夜色,年轻祭司正在主持祭山仪式,骨笛上的蛇纹在火光中扭曲,仿佛活过来噬咬苍天。
"三牲不够!该用活人献祭!"巫礼的怒吼传进帐篷,他的鹿皮靴碾过雪地,"二十年前在河套,大祭司用童男童女祭河伯,才止住了洪水!"
巫咸的手掌重重拍在龟甲上,裂纹又延伸半寸:"星象显示东南有生路!当年大禹治水,从不用人牲!他凿龙门、疏九河,靠的是观水脉、察星象——"
"可大禹的子孙现在快死光了!"巫礼掀开帐篷,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他腰间的骨笛还滴着新宰牦牛的血,"看看阿箬!她胸口的霜花己经连成片,再不用血祭,我们都会变成冰雕!"
姒桀看着少年祭司通红的双眼,想起三年前在夏墟,巫礼曾跪在大禹祠前三天三夜,只为学会龟甲占卜。此刻少年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地着骨笛上的蛇头雕饰——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物,死于商族第一次追击。
"把龟甲给我。"姒桀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巫咸犹豫片刻,将碎甲递上。他望着裂纹组成的图案,突然想起雪崩时岩画上的星图:北斗七星指向东南,而紫微星旁,有颗暗星正渐渐明亮。
"东南方二十里,有片红柳林。"姒桀按住左肩,血透过指尖染红龟甲,"岩画上的神人手指的方向,红柳根下藏着温泉。当年大禹疏导洮河时,曾在那里留下记号。"
巫礼的骨笛"当啷"落地:"你怎么知道?"
"雪崩时,我看见岩画动了。"姒桀望向帐篷外,阿芒正抱着陶罐给病人喂水,少年袖口露出的,是昨夜他用鲜血画在布上的禹字护符,"神人教我们看星象,不是为了献祭,是为了找生路。"
突然,帐外传来惊叫。姒桀掀开兽皮,只见阿箬的母亲跪在雪地里,怀中的女儿己变成冰雕,睫毛上的霜花连成冰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头望向姒桀,眼中没有泪水,只有灼烧的恨意:"祭司说,是你们的青铜斧触怒了山神!"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有人举起燃烧的火把,火光照见他们手中的农具——石斧、骨刀,正缓缓指向夏人营地。巫礼弯腰捡起骨笛,指腹擦过蛇头雕饰,突然大喊:"把姒桀的血献给山神!他的血脉里有大禹的诅咒!"
姒桀按住剑柄的手骤然收紧,青铜剑鞘上的禹纹硌得掌心发疼。他看见巫咸正悄悄将龟甲碎片拼合,裂纹在火光中组成新的卦象:左为崩山,右为活水,中间是个模糊的人形——那是大禹在《洛书》中留下的"德"字雏形。
"想要我的血?"姒桀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肩的刺青:一条盘绕的龙,龙首处是大禹的禹字。雪毒带来的寒意正顺着血脉蔓延,但他的声音依然滚烫,"先看看你们孩子的胸口!"
他指向阿芒,少年正掀起衣襟,露出心口的红痕——那是昨夜姒桀用艾草混着自己的血,为他画的护符。红痕周围,霜花正在融化。"雪毒怕火,更怕人心。"姒桀捡起地上的青铜斧,斧刃映出摇曳的火光,"跟我去红柳林,那里有温泉,有能驱毒的朱砂矿——就像当年大禹带族人穿过三危山时做的那样。"
人群沉默了。巫礼的骨笛从手中滑落,砸在雪地上发出闷响。巫咸趁机举起龟甲,碎甲在火光中折射出奇异的光,恰好照在阿箬母亲手中的陶罐上——那是少女临死前紧紧抱住的,绘着半幅龙纹的彩陶。
"星象和岩画都在指引我们。"老祭司的声音终于不再颤抖,"当年大禹凿开龙门,靠的不是人牲,是万人同举的耒耜。现在我们要凿开的,是雪山下的生路。"
当第一支火把亮起,姒桀看见阿芒正牵着阿箬母亲的手,将她领到篝火旁。少年从怀里掏出半块烤青稞饼,塞进女人僵硬的手中。雪毒带来的寒意仍在蔓延,但篝火的光,却比任何星象都更明亮——那是人类在绝境中,用血脉与共点燃的火种。
青铜斧在雪地上划出痕迹,姒桀望着东南方的星野。紫微星己升至中天,而那颗暗星,不知何时变得清晰可辨。他突然想起巫咸说过的话:"紫微星主天命,辅星主人心。"此刻辅星明亮,正如营地中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有人抱起病弱的族人,有人收拾起残破的陶罐,有人将火把举过头顶,照亮了岩壁上的龙纹。
雪粒仍在飘落,但不再是白螭的鳞片。当第一队夏人踏上东南的山道,姒桀听见巫咸在身后低吟:"禹迹茫茫,天命泱泱,人心为火,可融雪霜。"老祭司的龟甲碎片在行囊中叮当作响,与青铜斧柄的禹纹遥相呼应,仿佛千年前的大禹,正透过时空,握住了每个夏人伸出的手。
这一晚,祁连山的雪,终将融化在黎明前的篝火里。而那些被雪毒侵蚀的躯体,那些在绝望中分裂的人心,正被一个共同的信念重新缝合——就像岩画上的龙纹,历经千年风雪,依然在指引着,属于华夏子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