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穹庐谲光
合黎山的日轮垂在西极,将单于的穹庐染成琥珀色。淳维手中的青铜酒爵盛着凝结的马奶酒,乳脂在铜胎云雷纹间结成冰花,像被冻住的星河。十二道毡帐木架投下辐辏阴影,恰如夏族祭天的十二章纹,只是中央火塘腾起的狼粪烟,将那些光痕熏染得斑驳如旧羊皮地图。
“夏人的血该流在青铜鼎里,而非与狼奶混同。”姒昆长老的玉琮磕在雕花木案上,发出清越的裂响。这位亲历过鸣条岗之战的老者,眉须间还凝着未化的霜粒,“当年大禹凿龙门,娶涂山氏为的是河渎相通,不是让子孙与膻腥之族共饮一瓢。”他身后的夏族长老们抚着腰间的玄圭,石制礼器的冷光与游牧首领们的狼首刀交相颉颃。
獯鬻单于的笑声震得穹庐顶的流苏轻颤,刀疤从额角斜贯至下颌,在火光中像条冬眠初醒的赤练蛇:“你们总说‘禹迹茫茫’,可禹的子孙如今连牧草都要向腾格里讨。”他突然抽出狼首刀,刀刃在羊皮地图上划出火星,“我要的不是你们的玄圭,是能铸剑的手——让你的长子成为我的‘安答’,我的儿子去做你们的‘门子’,如何?”
淳维的指腹着酒爵底部的族徽,那是姒姓特有的蝉纹,象征蜕壳重生。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流沙中捡到的商族铁剑残片,刃口的锯齿曾划破三名夏族勇士的喉咙:“单于可知,商族的铁砧上,此刻正锻打着能劈开青铜的刃?若夏与獯鬻仍是两堆散沙,终将被同一把扫帚扫进漠北。”他倾倒酒爵,马奶酒在火塘边聚成小小的湖泊,“不如让我们成为合金——青铜的韧,狼血的烈,铸一把斩得开铁幕的刀。”
帐外传来幼狼的呜咽,与远处商队的驼铃诡异地重合。淳维看见自己的长子淳昊正立在光影交界处,少年的青铜剑鞘上,不知何时被獯鬻少女阿依娜绣了半只苍狼,狼爪正攀着蝉翼。
第二节 血誓熔金
合黎山巅的祭坛在子夜显形,十二块玄石是星官散落的骰子,中央火盆吞吐着柏木与狼骨的混烟,将众人的影子投在云幕上,恍若群神赴会。淳维的青铜匕首切入掌心时,想起父亲临终前用血在他手背画的蝉纹,那是夏族最后的族徽,如今要与狼首纹在祭皿中熔铸。
“以昆仑雪水为证,以腾格里长风为凭——”獯鬻单于的血珠砸在陶碗里,激起的火星竟在碗中聚成狼首形状,“若背此盟,就让我的金帐成为沙蚕的巢穴,让我的骨殖成为鹰隼的路标。”巫咸的龟甲同时爆裂,裂纹如河流般向西北延伸,与单于狼骨上的纹路严丝合缝,仿佛天地早就在此刻备好契约。
当两碗血酒相倾,淳维尝到了记忆中的洛水腥甜,混着漠北狼奶的咸涩。獯鬻王子呼韩邪被推入帐时,颈间的玉璜还带着居延海的潮气,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夏族匠人的熔炉旁,早己学会用夏语说“金锡合德”。“从今日起,你将触摸火的骨血。”淳维将刻着云雷纹的铸剑炉钥匙放在他掌心,少年指腹的老茧,正是上个月锤打青铜时留下的印记。
祭坛下的兵器交换仪式己近尾声,夏族剑士的青铜剑穗上系着狼尾,游牧骑手的骨弓弰头雕着蝉纹。淳昊跪在单于面前,狼皮披风的毛领扫过他的睫毛,阿依娜正为他调整护肩的狼首饰件,指尖划过他后颈的姒族刺青,像在缝合一道陈年伤口。“明日随我去追黄羊,”少女的青铜铃铛蹭过他的剑柄,“若你的箭能追上我的马,我便在你的剑鞘上绣满星图——腾格里的,还有你们夏人的。”
山风骤起,将祭坛的余灰卷向西北,那些细小的颗粒在月光下闪烁,如同两族先民在云端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