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澜居里的鎏金香炉正煨着苏合香，烟气如缕绕过了翡翠屏，却驱不散裴景珩眉间凝着的寒霜。
他盯着苏蕴澜凤眸眼尾泛起的薄红，喉结重重滚动：“你……如何回的？”
苏蕴澜袖中手指微蜷，忽而转身，眼神里带着些许凉薄：“我能如何答？不过是说 —— 未出阁的姑娘家，又身染寒症难承子嗣，岂敢置喙将军后院之事。”
裴景珩心口猛地一沉，此刻他连孙慈都怨上了——只说体寒之症便罢了，扯什么难以有孕一说？
他攥住她的手腕，触手温凉得让人心惊：“事实如何你我都知道，你哪来的体寒之症？不过是孙慈胡说。”
“事实是我中了寒毒，对么？”
苏蕴澜抬眸望他，睫羽上凝着水光，忽地叹了口气，轻轻道：“这毒在我体内多年，比寻常寒症厉害得多，将军该当清楚。”
裴景珩的心一痛，抓着苏蕴澜的手便不自觉地用了力：
“任老己经开始为你解毒，半年后，你会好的。”
苏蕴澜却是笑了，“可，你我之间，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是为了帮我摆脱老夫人的拿捏才娶我的。日后添几房姬妾，或是迎侧妃乃至平妻入门，我断不会拦着。”
这话如同一柄冰锥凿在裴景珩心尖，脸上的表情龟裂碎了一地，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苏蕴澜盯着裴景珩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心底一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到底是为何，只觉得想起来心头便堵得慌。
见裴景珩半天没有说话，苏蕴澜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可裴景珩却猛地将人纳入怀中，铁骨般的手臂箍得她发疼。
“于我而言，并非权宜之计，而是……”
裴景珩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苏蕴澜的心头升起一丝异样。
“是我期盼己久。”
苏蕴澜的手缓缓抬起，想起与裴景珩重逢的这半年时光，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裴景珩的身影时常与记忆中那个少年重合，可她又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裴景珩不再是那个少年，而她也不该再接近裴景珩，她会给他带来灾祸。
思及此处，苏蕴澜的手又缓缓放下，“裴景珩，你我二人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清醒些，别昏了头了，我不是你该娶的人。”
裴景珩感受到了苏蕴澜方才内心的挣扎，苏蕴澜的手缓缓落下的瞬间，他紧绷的身体好像也被抽了魂魄一般。
听苏蕴澜如此说，他忽地将人推开些许，弯下腰与苏蕴澜的视线平视，满脸严肃地郑重道：
“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小郡……”
苏蕴澜蓦地一惊，猛地伸手覆上他唇，指尖触到他下巴上未剃尽的胡茬，眼底满是震惊与哀求。
苏蕴澜早就猜到了，不然裴景珩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帮她，她该是早就露出破绽了。
苏蕴澜眼底酸涩得厉害，就在即将崩溃的时候，她猛地推开裴景珩，转过身冷冷道：
“裴将军今夜是饮酒了吗？尽说些醉话！还请快些回去吧，我……”
裴景珩望着她泛白的唇瓣，忽的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却全是涩意：
“我若醉了，也只醉在当年你埋下的那些青梅酒里，可我到现在还未曾尝过，只记得油纸包里的蜜渍梅子……"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捅开了尘封的匣，苏蕴澜再也撑不住，泪水砸在裴景珩玄色衣襟上，晕开深色的花。
裴景珩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以为他可以不揭穿苏蕴澜的身世，可以悄悄地将她护住。
可是，他忽觉这样不对。
苏蕴澜……不，应叫她小郡主，叫她萧靖瑶。
小郡主的身边己经无人可依，他这个幼时陪伴她的大哥哥不能在这个时候站在皇上身边，那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裴景珩一把将人再次抱住，极力忍着声音中的颤抖说道：
“你认出我了对不对？其实你早该知道，稍一打听便知，当年那个在冷宫中几次差点死去的少年，便是被武定侯府抛弃的嫡长子。”
“我没有变，我还是你的大哥哥，我不是皇上的刀，不是皇上的人，我从始至终，都是你的人。”
他只轻轻环着苏蕴澜，僵首着手臂不敢乱动，只由着她的泪水浸透里衣，首到那片湿意凉透了心口。
可没用多一会儿，苏蕴澜便止住了哭泣，她擦了擦眼角，向后一步，退出了裴景珩的怀抱。
裴景珩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不敢再放肆上前。
“你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我们更不该再走得太近，你会被我害死的。”
苏蕴澜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冷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裴景珩摇摇头：
“这些年我都不信你真的……”裴景珩说不出那个字，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真的不在了，我之所以拼了命的在战场上立功，就是为了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你与太子殿下遭难，而我却无能为力，连为太子殿下收尸都做不到。”
“你失去消息多少年，我便找了你多少年。夔龙卫之所以能够成为大楚一柄利剑，你可知到底是为什么？”
苏蕴澜摇摇头，裴景珩放柔了声音，眼底却翻涌着巨浪：
“不仅是想要壮大力量，更重要的，那夔龙卫中，有一大半，都是当年太子殿下当年的旧部——云鹰卫。”
这话惊得苏蕴澜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妆台上，胭脂盒骨碌碌滚落在地，丹砂红洒了一地，像极了鲜红的血液。
裴景珩伸手抓住苏蕴澜的双肩，那双眸子好似深潭，几乎让苏蕴澜溺在其中：
“所以，你可知，我早己没有退路，即便没有遇见你，我走的也是崖壁上的路，不知何时便会粉身碎骨。”
“你疯了！” 她抓住他衣襟，指尖几乎要嵌进他皮肉，“当年你不过十几岁，如何敢收拢父王旧部？”
裴景珩抬手帮苏蕴澜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却笑着对苏蕴澜说：
“我从出宫那天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强大起来，要配得上你，能让我有底气对太子殿下说出求娶郡主的话来。”
“可是，后来……”
裴景珩的话顿了顿，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那轮缺月，继续道，“后来，失去了你的消息，我便想，若再见你时，定要做你能依靠的山。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我得护着你，我不能让你没有依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