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海棠花开得正盛,贺府九曲回廊间飘着沉香屑的暖香。
贺雨薇踏着湘妃竹纹青砖而来。
花厅里三三两两聚着的贵女们忽作鸦雀无声,罗扇半掩的私语骤然凝在唇齿间。
贺雨薇垂眸浅笑,鬓边珍珠流苏随着步履行止轻晃,她将众人眼底流转的打量尽数收进眼底。
气氛虽有些诡异,但好歹没有人做出头鸟,贸然得罪主人家。
贺雨薇环视西周,袖中的手紧了紧,刚要有所动作,却见盛装打扮的郡主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萧梦璃身着一袭轻柔丝绸质地常服,绯红、桃粉与浅紫交织,比那春日繁花更加明艳。
外搭大袖衫宽袖翩跹,金丝缠枝花纹在袖边蜿蜒,领口镶嵌圆润珍珠,尽显精致华贵。腰间一条宽锦带束出纤细腰身,其上华丽云纹彰显其尊贵身份。
“郡主万安!”
满室裙裾窸窣,众女纷纷起身见礼,私下里却互相对望,心中掀起万千思绪。
贺雨薇的婢女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看了看自家小姐身上的绯红色珍珠纱曳地裙,心中惴惴。
谁人都知贺雨薇近些年偏爱绯红色衣裙,郡主却偏在这日穿了这样一身,分明是未存善意。
“大家不用如此多礼,今日本郡主是客,不好抢了主人家的风头。”
说罢,萧梦璃莲步轻移,忽然侧身露出身后人影。
众人又是一惊。
只见那女子着一袭月白色百褶裙,裙裾素净得不见半分绣纹,唯有暗金线绣的如意纹在衣摆处若隐若现,倒像是月光在水面投下的随碎影。
鬓边一支珍珠步摇轻颤,却将她肤色衬得比羊脂玉更温润三分。
她虽穿着素雅打扮素净,但依然难掩她眉梢眼角自带的三分潋滟,反而衬得她愈发夺目,好似未经雕琢的明珠。愈是素淡,愈见光华。
只一照面,众贵女便心生戒备与不喜。
“这位是苏姑娘,名唤蕴澜。”萧梦璃掩去眼底一丝不悦,朱唇轻启,眼波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贺雨薇微微发白的脸色,“她就住在原镇北侯府。在这京城之中,她无人照拂,以后可要请诸位妹妹多多关照了。”
苏蕴澜垂眸行礼,举手投足未见小家子气,却带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
继而,萧梦璃又转头看向贺雨薇,脸上的笑意带着不怀好意,“贺大姑娘,你该不会介意的,对吧?”
话音未落,满室贵女己是窃窃私语,那些关于苏姓姑娘与裴景珩茶楼相会的流言,都化作意味深长的目光,如芒在背般落在苏蕴澜的身上。
贺雨薇再维持不住往日的冷静与淡漠,一双清冷的眸子此时也有了压不住的波澜。
裴景珩的那条红绳……,难道说是为她求的?不可能的,她当年费了好大劲打听了月余,她确定裴景珩的红绳没有送出去。
定是自己多想了。
苏蕴澜感受到贺雨薇投来的视线,她微微勾起唇角的弧度,轻轻颔首示意。
贺雨薇袖中红绳的指尖猛地收紧,红绳在掌心硌出细密的疼。
真的是她吗?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一个疑问。
可没有人问出口,苏蕴澜自然也不好主动提起。
苏蕴澜的眸子波澜无惊,只安静地坐在最僻静的角落,但众人的视线与焦点却仍然全在她身上。
萧梦璃心中又后悔了,怒意逐渐升腾,她感觉自己好像下了一步臭棋。
她分明就是故意打了苏蕴澜一个措手不及。
赴宴前,她绕到苏府,将人堵在府里,连梳妆的时间都没留给她,便不由分说将人带了来。
可没想到,她还是如此美艳。
萧梦璃涂着丹蔻的指甲在桌面上留下浅浅划痕,长密的睫毛下,眼睛正盯着贺雨薇的神色。
贺雨薇办生日宴,敢给她下帖子,她就让她不好过。
把这个传闻中的苏姑娘带来,她就不信贺雨薇不会多想。
她萧梦璃将是裴景珩的正妻,而这个苏姑娘是传闻中裴景珩的红颜知己,她就不信贺雨薇她还能笑得出来。
等贺雨薇忍不住出手收拾苏蕴澜,她也可以瞧个热闹。
左右不过是个徒有美貌的卑贱之人,还不是全在她掌心里握着?
可萧梦璃的盘算今日注定不会成功了。
大家虽然对苏蕴澜有诸多好奇与猜测,但贺雨薇的事更让大家吃惊。
贺雨薇腕间的红绳骤然崩断,在众目睽睽之下飘飘坠落,宛若风中枯叶,丧失了全部生机。
而贺雨薇亦是脸色大变,一时间愣怔住,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萧梦璃的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这红绳怕也是不愿再陪伴贺大姑娘,红绳都知缘分天定,不愿做那强行之事,贺大姑娘还不如一根红绳懂事?”
钱珍珍忍不住轻笑,附和萧梦璃:
“是啊,贺大姑娘,强扭的瓜不甜,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贺雨薇面色微白,蹲下身子从冰冷的青砖上拾起那根断掉的红绳,眼中逐渐起了雾气。
“薇儿。”
一声呼唤将贺雨薇惊醒,她转头,侧头看向屏风后头,瞧见母亲周氏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僧人。
那位僧人袈裟上金线绣的祥云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僧人在屏风后驻足,双手合十,目光落在贺雨薇手中残绳上:
“阿弥陀佛。施主己年满十八,那红绳也功德圆满,缘分己尽,该要归还贫僧了。”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
贺雨薇捏着断绳的指尖微微发颤,她绕过屏风出了花厅,首去到院中。
屋内众女都安静下来,个个伸长了耳朵去听院中的动静。
“大师,多谢您当年指点,六年的庇佑小女子无以为报。”
贺雨薇恭敬将红绳奉还,那僧人接过红绳,随意塞入袖中,贺雨薇的眼角一跳,可还是忍了下来。
那僧人道:
“一切皆为缘往。”
说罢,那僧人转身离去,袈裟拂过回廊朱漆栏杆,惊起一地花影。
周氏与贺雨薇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那红绳,不是裴景珩所赠?”钱珍珍吃惊的声音颇大,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