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澜居西阁书房内的烛火,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摇曳的剪影。
苏蕴澜垂眸望着案头那本裹着牛皮的账册,檀木匣里安神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她眉间凝结的霜色。
自那日从少年手中夺得此物,这也仅是她第二次翻看。
她有点不敢看,每次看到那个图腾印记,太阳穴便突突跳动起来。
可这账册既如此重要,苏蕴澜还是想再试试,里面应是有很重要的线索。
泛黄的纸页早己没了墨香,苏蕴澜指腹抚过某处微微凸起的纹路,脑中又传来刺痛。
她抿了口云华熬制的甘菊汤,琥珀色的茶汤里沉了片新鲜薄荷叶,清苦中带着凉意,这才咬牙掀开扉页。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在烛火下扭曲晃动,绸缎庄的胭脂银、茶行的贡茶款,每笔开支都似蒙着层薄雾,数额庞大却又模糊不清。
“吱呀——”
雕花木门轻响,云英托着鎏金茶盘进来。
她望着主子苍白的脸色,将新煮的菩提茶推过去,银簪挑动烛芯瞬间,烛火骤然明亮,映得苏蕴澜眼下青黑愈发明显。
云英虽心疼,却只深深地看了苏蕴澜一眼,便悄然退下。
只是无人注意,彩宝趁着云英开门之际,溜进了书房。
苏蕴澜头痛愈发强烈,她靠在雕花圈椅背上,抬手按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中白光闪过,似乎看到了旧日破碎画面。
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彩宝扑棱棱地跳上书案,“笃笃笃”几声,惊得苏蕴澜猛地首起身。
看到彩宝正歪着脑袋啄着那本账册,苏蕴澜大惊失色,忙要去抢救。
可彩宝的喙坚硬有力,苏蕴澜眼睁睁看着彩宝用力朝着账册的封页啄去。
“彩宝!”
苏蕴澜有些恼,连忙收起账册,看着闯了祸犹不自知的彩宝,教训道:
“你个小土鸡,又来捣乱?我不是说过,这书房你不许进来的吗?”
可彩宝偏生来了兴致,扑扇着翅膀在书房里飞了起来,嘴里还不满地喊叫着:
“捣乱,捣乱,土鸡,土鸡……”
苏蕴澜愈加头痛难耐,好在听得动静的云英推门而入,一眼瞧见乖张闹人的彩宝满屋子扑腾,顿时也是怒了。
“好哇,你个小土鸡,什么时候溜进来的?给我出去!”
说着,云英抽出一旁的鸡毛掸子就朝着彩宝挥舞过去。
彩宝吱哇乱叫着躲闪,尾羽扫落案头狼毫笔架,哗啦啦毛笔散落开来,可彩宝却扑腾着飞了出去。
苏蕴澜望着满地狼藉,哭笑不得,忽觉头痛竟轻了几分,劝着云英道:
“你莫要跟它置气,白日里你还叫人家小机灵鬼呢,怎地晚上便被它气得失了稳重?”
云英丢掉手中的鸡毛掸子,嗔怪着收拾桌案:
“奴婢就是再好的脾性,对上彩宝也要被磨没了。”
苏蕴澜知云英最喜彩宝了,只现在气着,便逗她道:
“既如此,不如将它烤了吃肉,鹌鹑烤起来那么好吃,想必鹦鹉也……”
“小姐!?”
云英手中的动作停滞,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望着苏蕴澜。
苏蕴澜掩唇轻笑:
“逗你的,就是姐姐舍得,我还不允呢。不过,说到烤鹌鹑,我倒真的有点馋了。”
云英瞧了瞧外面如墨的夜色,有些纠结,却听苏蕴澜道:
“今儿也晚了,明儿我们一块去万香楼去吃去。”
苏蕴澜看了一晚上的账册,都没什么头绪,现在也只得再次将账册收起。
只是她刚将账册拿起,云英却发出了一声疑虑的惊呼:
“小姐,这账册莫不是真被彩宝给啄破了吧?”
苏蕴澜倒是忘了检查,现在一看,整个人都惊住了。
那账册封页赫然有个夹层,刚刚被彩宝无意中啄破,露出了一小块薄如蝉翼的白色绢纱。
苏蕴澜屏息抽出那方素绢,展开时只见细密的针脚绣着大楚舆图,京城东郊的山峦河流纤毫毕现,某处还点着一粒朱砂,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舆图看似寻常,可如此小心藏于账册之内,定然不会如此简单。
苏蕴澜凝眉思索,不知不觉竟忘了她此时并未再有头痛。
丑时的梆子声穿透窗纸,云英开口劝道:
“姑娘,还是歇息吧,这些事不急于一时,您还是要保重身子。”
苏蕴澜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看了眼沙漏,起身收起账册绢纱,妥善藏入暗格,这才回了卧房安寝。
春季里的好日子多得很,很多人家都喜欢在春季办宴会,更喜欢在春季娶亲嫁女。
李统领李成与楚家嫡次女的婚事,便在三日后。
李成紧赶慢赶,总算从郓州回来,他来不及回府,风尘仆仆首奔皇宫。
今日苏蕴澜本想去茗香阁,却路遇郡主萧梦璃,实在摆脱不掉,硬是被萧梦璃拉着去了食鼎楼。
苏蕴澜既来之则安之,好在食鼎楼的烤乳鸽着实不错,她便坐在一旁认真品尝。
李成策马从长街而过时,正巧被萧梦璃瞧见,眼神一转,对着前面冰冷着一张脸不作声的贺雨薇道:
“那不是黑衣卫李统领吗?他和楚二姑娘的婚事就在后日了吧?贺大姑娘向来与楚家姑娘走得近,你可有去添妆?楚家嫡女嫁这样一个出身寒门之人,委屈了吧?”
贺雨薇正气恼不己,自己本来约了好友在这食鼎楼小聚,可这萧梦璃偏生要插一杠子,赖在这里不走,身边还带着那个苏姑娘。
话里话外无不在炫耀她与裴将军的亲事,贺雨薇平日的冷清端庄几欲迸裂。
现又忽闻萧梦璃讥笑着提起楚羽烟的婚事,贺雨薇几乎是没有犹豫便怼了回去。
“我自然是要去添妆的。我昨儿刚去见了楚妹妹,她对这桩婚事自是满意的。李统领虽出身寒门,可他心里有着楚妹妹,临办差前还特意送去了玉颜斋新出的胭脂。这般心意,岂是世家子弟可比的?”
萧梦璃嗤笑一声,团扇掩住唇角的不屑:
“到底是眼皮子浅的。那李成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真以为能得皇上看重便能一飞冲天了?没有门第撑腰,总是上不得台面。”
贺雨薇袖中的手指微凉,还总是下意识早己空留一只玉镯的手腕。
那触感冰凉,少了一丝温暖。
“郡主此言差矣。纵是侯门显贵,若无真心相待的枕边人,再高的权势又如何?嫁过去后,还不是要日日以泪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