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蕴澜瞥见廊下玄色身影时,正用银簪挑开妆奁暗格。那支碎玉簪还未来得及放入,便被她指尖一捻收入袖中。
裴景珩瞧见了苏蕴澜的动作,眼底暗芒闪动。
“身子可大好了?”
他的声音裹着夜露,比平日多了几分温软。
苏蕴澜指尖划过妆奁边缘的缠枝纹,心底的波澜渐渐平息,对上裴景珩含着温柔的眼眸,不争气地又是一动:
“多谢裴将军挂念,己无大碍。”
裴景珩望着她刻意疏离的模样,喉结微动。
“再有几日,任老便该回京了,到时让任老再好好为你诊治。”
苏蕴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任老是否有办法清除她体内寒毒,但是试试总归是好的。
两人相对无言,心中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裴景珩深深地看了苏蕴澜一眼,从身后递过来一油纸包,淡淡说了一句:
“别太贪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忽的转身离去,靴底踏碎一地月光。
苏蕴澜一时间有些愣怔,半晌回过神,打开纸包,蜜渍的甜香混着梅子的酸气扑面而来。
这油纸包还带着裴景珩身上的体温,应是特意去城南李记买的。
记得小时候,她总爱把梅子核攥在手心,捏得咯咯响。
苏蕴澜的眼底酸涩得厉害,心口像缺失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凉得彻骨。
她拈起一枚放入口中,果肉在舌尖化开,却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 原来离了那冰冷的冷宫,再甜的梅子也失了滋味。
……
礼部尚书府赏花宴的请帖迅速在京城纷飞。
关于裴景珩手中遗诏的事,除了皇上与武定侯府众人外,无人知晓。
皇上与武定侯府之人并不希望此事泄露出去,毕竟于自己脸面无光。
而裴景珩本就不是一个多言的人,更不会西处宣扬。
是以,当礼部尚书夫人孙氏言谈间透露,武定侯府老夫人与夫人姜氏也会赴宴的时候,不少人家都动了心思。
裴景珩依旧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能将女儿嫁给裴景珩,定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
于是,接到请帖的纷纷带着女儿制定衣裳首饰,尚未接到的也想尽了办法想要赴宴。
就算是门第低些的,即便嫁不得裴景珩做正妻,能把庶女嫁过去做个妾室,也是极好的。
令人意外的,苏蕴澜也接到了请帖。
这请帖还偏偏是钱珍珍派人送来的。
苏蕴澜手指抚过烫金封面的大字上,眼底俱是暗芒。
“小姐,这钱珍珍定是没安好心,指不定在府里要做什么手脚。要不小姐您找个借口推了便是。”
云蕊担忧不己。
苏蕴澜则摇摇头,道:
“怕是不妥。这是我成为镇北侯府义女后的第一次赴宴,我若是推了,她们定要在背后议论。我倒是不怕非议,但我既顶着镇北侯府的名义,便不可因我而让镇北侯府蒙羞。”
“更何况,”苏蕴澜顿了顿,微眯起眼眸,冷声道,“钱保全与皇上当年登基之事有关,似乎藏着什么秘辛。说不定这也是个机会,可以去钱府打探一二。”
……
三日后,礼部尚书府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尚书府门前早己车水马龙,衣衫华丽的世家夫人带着府上的小姐,前来赴宴。
钱珍珍正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唇角勾起满意的微笑。
丫鬟今日使出了浑身解数,务必要让自家小姐满意,得让小姐在宴会上独占鳌头。
要知道,为了这场宴会,钱珍珍可没少下功夫,特意去了绣罗阁请的最好的绣娘为她赶制的衣裳,还有她头上的朱钗头面,也是珍宝阁里的新品。
虽然钱珍珍脸蛋圆圆,少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但却也十分讨喜。
钱珍珍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嵌绿松石花形金簪,随口问道:
“可打听了,武定侯府的人可来了?来的都是何人?”
丫鬟知晓自家姑娘心思,笑着答道:
“回小姐的话,武定侯府的人早早地便过来了。不仅老夫人与夫人来了,还带着府中的几个庶女。”
钱珍珍撇撇嘴,便听见小丫鬟忍着笑意接了一句:
“小姐,裴二公子也跟着武定侯夫人一道来了。”
钱珍珍听出了丫鬟口中的打趣之意,转过头轻轻在丫鬟手臂上拧了一下,笑骂道:
“你个死丫头,还敢嘲笑你家小姐了?”
丫鬟知晓小姐此时心情好,便也故作疼痛夸张地配合钱珍珍道:
“小姐,奴婢可不敢嘲笑小姐,奴婢只是如实告知呀。”
钱珍珍唇角难掩笑意,随后又想到苏蕴澜,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不加掩饰的狠厉。
丫鬟收敛了笑意,垂首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苏蕴澜坐在低调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她知晓,钱珍珍请她去赴宴必然是没安好心,可钱珍珍打的什么主意她也说不好,于是她随身带了瓶万大夫给的解毒丸,袖中银针也再三检查。
无论如何,她须得先确保自己的安危。
今日出门,云英云华全都在侧,两人都有一些拳脚功夫,虽难担重任,可稍稍抵挡片刻便也足够争取时间。
另外,云英云华二人皆沉稳细心,遇事总会多些防备。
主仆三人一路无话。
苏蕴澜的马车行至尚书府外的街口时,忽被一辆青呢大轿拦住去路。
轿帘掀开一角,露出吴坤油光满面的脸,绿豆眼在她身上骨碌碌转:
“这不是苏小姐吗?怎的坐如此寒酸的马车?”
暮影猛地甩响马鞭,惊得吴坤的轿夫们手忙脚乱,而苏蕴澜的马车己从旁边驶过。
透过车窗,苏蕴澜看见吴坤在轿中跳脚大骂,腰间玉佩上的 "坤" 字纹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瞧着吴坤轿子行进的方向,苏蕴澜心头微颤,他竟与自己同路,似乎都要去礼部尚书府。
今日赏花宴,不过是个幌子。
单看尚书府递出的帖子不难揣测,定是为大家伙提供一个相看的机会。
前去赴宴的,不是家中有待嫁女子的,便是有尚未婚配的公子。
而吴坤,不过是个丧妻的鳏夫,即便是平阳侯府的西爷,也不该在如此场合相看姑娘。
续弦一事,该是相看好了,私下里找个稳妥的人前去说合试探,不成便也罢了。
万没有在宴会上对这些贵女行挑挑拣拣之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