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微风卷起桂花香时，莫晓晓正站在高一（1）班的后黑板前解奥数题。
粉笔灰簌簌地落在她浅绿色校服的粉色外套上，在左肩堆出个小雪山，那是她解题激动时用板擦当惊堂木拍的杰作，袖口露出的纱布边缘己经泛黄。
凌空抱着作业本经过走廊，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写字的姿势——左手虚握成拳抵住胃部，那是受到惊吓后遗症的本能防御姿态。
突然她打了个喷嚏，黑板上的∑符号被吹成抽象派涂鸦。
“新来的转学生？”
乐清突然从楼梯口蹦出来，怀里的《拜厄钢琴基础教程》差点砸到东漾的脑袋。
凌空迅速后退半步，作业本上的《赤壁赋》批注被风吹开，露出他藏在底层的奶茶店排班表。
东漾扶正眼镜：“是休学归来的年级第一。”
他的目光掠过莫晓晓手腕的医用腕带，“学生会的晨会记录显示，她拒绝了所有社团邀请。”
乐清刚要说什么，上课铃惊飞了窗台上的珠颈斑鸠。
数学组办公室弥漫着油墨味。
凌空把作业本放在最里侧的办公桌时，看见（1班）莫晓晓的月考卷子压在玻璃板下——最后一道大题旁画着星号，批注写着：“解题思路异常，建议心理疏导。”
他的指尖抚过卷面上凌厉的笔锋，突然听见身后资料柜的响动。
“这道题应该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
莫晓晓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锋出现。
凌空转身时碰倒了墨水瓶，蓝黑色液体在瓷砖上蔓延成诡异的树状图，仔细看像极了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发型。
她弯腰捡起滚落的钢笔，刘海垂下遮住额角淡粉色的疤痕。
凌空注意到她校牌挂绳换了三次方向，这是焦虑症患者的典型特征。
当他伸手接钢笔时，莫晓晓突然缩回手，金属笔帽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精准落进三米外的废纸篓。
“条件反射。”
她转身走向打印机，白球鞋在地面拖出细长的影子。
凌空看着袖口溅到的墨迹，突然想起警局里那本染血的数学笔记。
打印机的嗡鸣声中，莫晓晓的声音飘过来：“你身上有海盐奶盖的味道。”
真正的相遇发生在周五的社团活动。
当林昕雨推开忘忧部活动室的门，莫晓晓正蜷缩在白枫木长椅上看《泛函分析》。
午后的阳光穿过她指间的玻璃杯，在《忘忧部委托登记簿》上投下七彩光斑。
“欢迎体验生。”
林昕雨将冰镇柠檬茶推到她面前，杯壁凝结的水珠在实木桌面洇出深色圆点。
乐清突然从书柜后探出头，怀里的《音乐疗法案例集》哗啦啦散页，某页贴着东漾在活动室偷吃泡面的监控截图。
“晓晓同学要不要试试心理卡牌？”
莫晓晓的指尖在书页上收紧。
凌空端着奶茶托盘进来时，看见她正在画抛物线的手势——那是遭遇突发危险时的空间定位训练。
水奶盖的甜香弥漫开来，乐清己经蹦到莫晓晓身边。
“三分糖加海盐对不对？我们凌空同学调的配方超厉害！”
玻璃杯突然倾倒。
莫晓晓站起来时碰翻了水奶盖，冰块滚过东漾刚写好的《秋日诗会策划案》上——“落霞与孤鹜齐飞”变成了“落奶盖与策划案齐废。”
“我不喝奶茶。”
她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颤音，袖口溅到的茶渍正沿着布料纹理扩散。
凌空递出纸巾盒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看见莫晓晓后颈渗出冷汗，左手正无意识地抚摸医用腕带——和他救她时触碰的位置完全重合。
林昕雨轻轻按住乐清的肩膀。
“东漾，带晓晓同学参观下书吧。”
当莫晓晓停在心理学专区时，凌空正在角落整理往期案例。
她的影子落在他正在翻阅的档案上，2017年9月那页记载着：“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对特定气味敏感（待验证）”。
东漾突然指着窗外：“看，今年第一只白头鹎。”
这个瞬间被切割成慢镜头。
莫晓晓转身时发梢扫过凌空的手背，他闻到她身上残留的消毒水气息。
乐清在远处弹响尤克里里，走调的《晴天》旋律里，莫晓晓的笔袋掉落，滚出的樱花创可贴正好停在凌空鞋尖。
“你也用这个牌子？”
凌空开口询问，莫晓晓并没有回答。当她弯腰时，后颈的纱布边缘露出淡粉色新生皮肤。
凌空想起去警局做笔录那天，自己衬衫口袋里也装着同款创可贴。
此刻活动室的白板上，林昕雨正在写下周计划，粉笔与黑板摩擦的声响异常刺耳。
东漾突然举起诗词集：“晓晓同学对《春江花月夜》的数学解读很有意思。”
他的指尖点着“江畔何人初见月”的句子，“你说这是最早的拓扑学问题？”
莫晓晓眼底终于泛起涟漪。
她从笔袋抽出自动铅笔，在便签纸上画起函数图像：“当观测者变量介入，古典意象就会发生相变。”
凌空看着她笔尖游走的轨迹，突然意识到这正是数学笔记上那道未完成的证明。
***
放学后的“晓＆茶”店飘着焦糖香。
凌空系着墨绿色围裙擦拭吧台时，听见风铃发出细碎的呻吟。
莫晓晓的母亲正在教新员工封口，忽然转头笑道：“晓晓说想试试新品研发。”
后厨帘子掀起的瞬间，凌空手中的雪克杯撞在冰柜上。
莫晓晓戴着防烫手套端出烤盘，杏仁酥的香气里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药膏味。她将试吃碟推过来时，手腕的红绳滑进袖口：“用斐波那契数列调整的烘焙时间。”
玻璃门外闪过乐清的身影，她正拽着东漾假装路过。
凌空咬开杏仁酥的瞬间，尝到了意料之外的咸味——莫晓晓把海盐撒成了两倍量。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不好吃？”
“像数学老师的粉笔灰。”
凌空灌下一整杯柠檬水。
莫晓晓突然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个真实表情。
后厨的电子钟跳向十八点整，晚霞透过水雾朦胧的玻璃窗，在她眼睫上撒下细碎的金粉。
***
秘密险些败露是在下周的体育课。当莫晓晓在跨栏前脸色发白时，凌空正帮体育委员整理垫子。
她的钉鞋卡在第二个栏架，整个人向前倾倒的姿势与车祸那天惊人相似。
凌空冲过去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扯破了运动裤裆部，扯破的一丝缝隙暴露了浅蓝色条纹裤衩。
“没事吧？”
凌空握住她手腕的力度超出必要值。
莫晓晓的瞳孔剧烈收缩，忽然用力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一阵风吹过……田径场突然安静，乐清手里的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溅湿了东漾的诗词本。
林昕雨从看台走下来时，包裹着浅绿色校服的白色风衣下摆处沾着草屑。
“低血糖犯了？”
她将葡萄糖片塞进莫晓晓掌心，动作自然得像是演练过千百回。
凌空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那里还残留着她脉搏狂跳的触感。
***
当晚的社团活动室，乐清把《心理干预指南》拍在桌上：“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东漾正在修复被水泡糊的诗稿，闻言抬头：“创伤性的记忆需要被自主唤醒。”
他的钢笔尖停在“此情可待成追忆”的“待”字上。
林昕雨转动着银领夹：“当她说出‘那天救我的人’时，才能建立安全联结。”
凌空默数着书柜的纹理，第三层最右侧的《创伤心理学》书脊有磨损——莫晓晓上周借阅过。
闭校铃响起时，凌空在器材室发现莫晓晓的数学笔记。
最新一页画着函数曲线，坐标轴旁标注：“当x=相遇次数，y=心悸频率，是否存在收敛域？”月光穿过铁窗落在字迹上，他突然听见体育馆传来的钢琴声。
莫晓晓正在空荡荡的体育馆弹《月光奏鸣曲》。
月光从穹顶天窗倾泻而下，她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拉得很长。
凌空站在阴影里数错音次数，首到她突然按住琴键：“出来吧，你身上奶盖的味道太明显。”
他们隔着三排座椅沉默。
莫晓晓的指尖在琴键上徘徊：“为什么总跟着我？”
凌空举起藏在背后的数学笔记：“你掉在器材室了。”
她接过本子时，腕间的红绳擦过他的小指。
当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进来时，凌空正说出精心准备的谎言：“林师姐让我送笔记。”
莫晓晓突然按住他的手腕，那里有道结痂的抓痕：“这个伤口，是上周……体育课留下的？”
月光突然暗了下去。
凌空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莫晓晓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
远处传来乐清寻找走失猫咪的呼唤声，他趁机后退半步。
“野猫抓的。”
***
回家的末班车上，凌空数着莫晓晓发来的短信。
第一条是杏仁酥配方改进表。
第二条是数学题的新解法。
第三条停在二十三时十七分：“你的手表碎了为什么不换？”
他摸出抽屉里的机械表，蛛网裂痕间还缠着那根染血的长发。
此刻的奶茶店二楼，莫晓晓正在撕下纱布。
镜子里额角的疤痕像道未写完的方程式，她忽然打开锁着的抽屉，染血的校服碎片安静地躺在数学竞赛证书上。
夜风掀起窗帘，楼下传来母亲锁门的声响，她将创可贴按在玻璃窗上，正好挡住少年之前远去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