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12岁,室间隔缺损,做心导管检查。"
护士的声音在检查室回荡。桑宁攥紧病号服衣角,盯着推车上的金属器械——那些钳子和导管在无影灯下闪着冷光,像极了爸爸钓鱼时用的工具。
"别怕,只是个小检查。"周医生戴着蓝色手术帽走进来,眼镜片上反射着仪器灯光,"就像给你的心脏拍张特别照片。"
桑宁点点头,指甲却己经陷进掌心。昨晚偷听到的谈话又在耳边响起:"心导管有千分之三的死亡率"——爸爸是这么对妈妈说的。
"躺平,右手放两侧。"护士开始给她连接心电监护电极片。冰凉的酒精棉擦过皮肤,桑宁打了个哆嗦。
检查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喂,小不点!"
陈远倚在门框上,棒球帽反戴着,手里晃着一包水果糖。护士刚要赶人,他己经溜到桑宁床边:"我做过三次这个,死不了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飞机:"给,我的独门秘籍。"
周医生无奈地摇头:"陈远,你再干扰检查我就告诉你主治医。"
"马上走!"陈远把糖塞进桑宁枕头下,压低声音,"第七步最难熬,像被电到一样。数到七就使劲捏这个。"他指了指纸飞机突起的机头,眨眼离开了。
消毒药水的味道突然浓烈起来。护士给桑宁盖上无菌单,只露出右大腿根部。周医生戴上手套:"先打麻药,会有点疼。"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桑宁猛地抓住床单。麻药像一团火在皮肤下烧开,然后变成迟钝的麻木。她听见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想象着那根长长的导管正沿着血管游向心脏。
"开始了。"周医生轻声说。
一种奇异的压力感从大腿内侧升起,仿佛有蛇在血管里爬行。桑宁死死闭着眼,数着自己的心跳。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倒计时。
"到心脏了。"周医生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胸口——陈远说的第七步!桑宁慌乱中摸到那个纸飞机,用力捏下。机翼展开,露出用红笔画的夸张笑脸和一行字:"呼吸!笨蛋!"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首屏着气。大口喘息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透过朦胧的视线,她看见显示屏上出现自己心脏的影像——那个跳动的红色阴影上,有个明显的黑色缺口。
"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周医生指着屏幕,"血流从这里分流到肺动脉,导致高压。"他调整着导管,"现在注射造影剂,会有点热。"
一股灼热感突然从心脏炸开,顺着血管流向全身。桑宁觉得自己像被扔进开水里的鱼,每一片鳞都在发烫。她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却被护士按住。
"好了,最难受的部分结束了。"周医生拍拍她的肩,"你很勇敢。"
检查结束后,桑宁被推回病房时还在发抖。麻药退了,右腿穿刺点一跳一跳地疼。妈妈红着眼圈给她擦汗,爸爸则反复查看检查报告,眼镜滑到鼻尖上。
"结果怎么样?"桑宁虚弱地问。
爸爸强打精神:"周叔叔说要再讨论...缺损位置有点特殊..."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远探头进来,确认没有医生在场,才拖着输液架溜到床边。他的病号服袖子卷着,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活着回来了?"他咧嘴一笑,从背后变出个塑料杯,里面晃动着橙色的液体,"偷来的橙汁,补充能量。"
桑宁小口啜饮着过甜的饮料,感觉体温慢慢回升。陈远坐在床尾,随手拿起她的检查报告翻看。
"哟,缺口不小嘛。"他吹了声口哨,"不过比我第一次手术前好多了。"他掀起衣服下摆——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胸口延伸到腹部,像条粉色的蜈蚣。
桑宁倒吸一口冷气。陈远却满不在乎:"法洛西联症豪华套餐,开胸两次。"他指着疤痕不同部位,"这里修肺动脉,这里补室间隔,这里......"
"疼吗?"桑宁忍不住问。
陈远的表情微妙地变了:"第一次手术时才五岁,疼得把护士姐姐的手咬出血。"他放下衣摆,"现在习惯了,就像胸口住了只脾气不好的猫,时不时挠你一下。"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远处传来雷声。陈远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来,听听你今天的战果。"
冰凉的听诊头贴上胸口时,桑宁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但这次她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嗖嗖"的杂音——像破旧风箱的喘息。
"听见没?"陈远歪着头,"这就是你今天抓到的坏蛋。等手术修好它,心跳就会变成'咚—咚—',无聊得很。"
他故意夸张地模仿正常心跳,逗得桑宁笑起来,又立刻因为胸口疼痛皱起脸。
"笑的时候也会疼?"陈远收起玩笑表情,"我有个办法。"他拿出那支口琴,吹了几个音符,"深呼吸,跟着节奏。"
简单的旋律在病房里流淌,桑宁惊讶地发现,当呼吸与音乐同步时,疼痛真的减轻了。陈远吹的是一首她没听过的曲子,像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
"这是什么歌?"
"自己瞎编的。"陈远放下口琴,"叫《心脏有洞的家伙们》。"
夜里,桑宁被雷雨声惊醒。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了对面床上蜷缩的身影——陈远正捂着胸口发抖,输液架被他拽得摇晃不止。
桑宁忍着腿疼爬下床,踉跄着走到他床边。陈远脸色惨白,冷汗把枕头浸湿了一片。
"药......"他艰难地指向床头柜。
桑宁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陈远就着雨水吞下,呼吸渐渐平稳。
"谢谢。"他虚弱地笑笑,"我的小心脏偶尔会闹罢工。"
桑宁递给他一杯水:"你经常这样疼吗?"
"从记事儿起就这样。"陈远靠着枕头,"医生说我的心脏像被胡乱缝过的布娃娃。"闪电照亮他平静的侧脸,"但至少它还跳着,对吧?"
雨声渐大,陈远突然说:"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吹口琴吗?"他没等回答,"因为呼气吸气都得控制,就像训练心脏怎么工作。"
桑宁想起白天检查时的窒息感,突然理解了这种控制的重要。她轻轻拿起陈远放在床头的那支银色口琴,在雷雨声中吹出一个颤抖的音符。
"不错嘛。"陈远笑道,"等你手术完了,我教你完整的曲子。"
"真的能治好吗?"桑宁小声问,"周医生说我的缺口位置......"
"周老头就爱吓唬人。"陈远打断她,"去年他说我只能活三个月,你看我现在——"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吓得桑宁赶紧拍他的背。
咳嗽平息后,陈远从枕头下摸出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给桑宁看。上面列着一条条手写项目,有些己经划掉:
- ~~在医院天台看日出~~
- ~~偷尝一口消毒酒精(难喝)~~
- 在海边听真正的潮声
- 恋爱一次
- 活到十八岁
"我的遗愿清单。"陈远轻描淡写地说,"每完成一项,就证明我赢了一天。"
桑宁看着最后那条"活到十八岁",喉咙发紧。陈远合上本子:"你也该列一个。等我们治好了,就一起去完成。"
窗外的雨小了。桑宁回到床上时,发现枕头下多了颗星星糖,糖纸上写着:"明天教你用听诊器找心脏里的星星。"
她含着糖入睡,梦见自己的心脏变成透明的水母,在深海里一闪一闪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