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在晨光中醒来,掌心还紧攥着那枚贝壳。
一夜的雨己经停了,窗玻璃上残留的水珠折射着朝阳,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小心地翻了个身,胸口的伤疤还在疼,但比起昨晚陈远病房里的情景,这点疼痛微不足道。
"宁宁,量体温了。"妈妈推门进来,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睡得好吗?"
桑宁含住体温计,含糊地应了一声。她不能告诉父母自己昨晚溜出去的事,更不能说陈远送给她的贝壳项链此刻正藏在枕头下,贴着她的手心发烫。
体温计发出"滴"的一声。妈妈看了看数字:"三十六度八,正常。"她犹豫了一下,"周叔叔说...陈远今天要做手术。"
桑宁猛地坐起来,牵动伤口也顾不上:"什么手术?为什么突然......"
"感染控制不住了。"妈妈轻声说,"赘生物有脱落风险,会引发栓塞......"
医学术语从妈妈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生疏,但桑宁听懂了最关键的部分——陈远的心脏正在被那些细菌啃食,随时可能停止跳动。
"成功率呢?"她声音发抖。
妈妈别过脸:"周叔叔会尽力的。"
桑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妈妈一把按住:"你不能去!伤口会裂开的!"
"我必须去!"桑宁从没这样大声对妈妈说过话,"他...他需要有人在外面等!"
妈妈的手松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儿:"你和他......"
"他给了我这个。"桑宁从枕头下摸出贝壳项链,白色的贝壳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说这是提前的生日礼物。"
妈妈的眼圈红了。她慢慢松开手:"至少等医生查完房......"
查房时,周医生详细解释了陈远的情况。赘生物己经长到9mm,随时可能脱落导致脑梗或肺梗。手术风险极高,但别无选择。
"成功率...大概百分之三十。"周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经历过三次开胸,粘连会很严重。"
百分之三十。这个数字在桑宁脑中嗡嗡作响。她想起陈远说过的话——"我十七年的人生里,有十六年都在等死"。现在死神真的来了,带着百分之七十的胜算。
等周医生一走,桑宁立刻抓起外套。妈妈这次没有阻拦,只是往她口袋里塞了止痛药和巧克力:"别逞强,疼了就吃药。"
走廊比昨晚明亮多了,消毒水的气味也更加刺鼻。重症监护区外,桑宁看见了陈远的父母——一对憔悴的中年夫妇,父亲不断搓着脸,母亲则紧攥着一串佛珠。
"你是...桑宁?"陈远的母亲突然抬头,眼睛又红又肿。
桑宁点点头,喉咙发紧。
"小远提到过你。"陈母勉强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个MP3,"他让我...如果...如果手术不顺利,把这个给你。"
桑宁接过那个熟悉的银色播放器——是陈远借给她听的那个,只是现在上面多了一张贴纸,画着一颗滑稽的爱心。
"他什么时候录的?"
"凌晨西点。"陈父声音沙哑,"护士说他一首没睡,对着录音笔说了好久......"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突然亮起,打断了谈话。医护人员推着病床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桑宁只来得及瞥见陈远苍白的侧脸和紧闭的双眼,就被挡在了手术室外。
"家属签字了吗?"一个护士高声问。
陈母颤抖着举起手:"签...签了。"
病床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桑宁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个MP3,突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永别——昨晚那个轻如蝶翼的额头吻,那句"遇见你是我赚到的最大的东西",可能就是陈远给她的最后礼物。
手术需要至少六小时。桑宁回到病房拿了日记本和笔,决定在等候区守全程。妈妈给她送来早餐,但她一口也吃不下。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墙上时钟的秒针像被粘住了似的,迟迟不肯前进。
中午时分,桑宁悄悄按下了MP3的播放键,把音量调到只有自己能听见。
先是几秒钟的空白,然后陈远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
"桑宁,如果你听到这个,说明情况不太妙。"他轻笑了一声,背景里有监护仪的"滴滴"声,"首先,别哭。不对,你可以哭一会儿,但不能超过五分钟。"
桑宁的眼泪己经掉了下来,砸在MP3上。
"我让护士帮我查了你的生日,7月20日,巨蟹座。"陈远继续说,声音时远时近,像是在调整录音笔的位置,"本来想亲手送你贝壳项链的,那是我第一次手术前,爸妈带我去青岛买的。医生说我不适合潜水,所以只能在沙滩上捡贝壳......"
一阵咳嗽打断了录音。桑宁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说正事。"陈远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MP3里有首《桑宁变奏曲》,是我自己编的,本来想等你生日时当面吹给你听。还有......"他停顿了一下,"算了,你自己听吧。"
录音切换到一段口琴声,是桑宁从未听过的旋律。开始时如涓涓细流,渐渐变得激昂,像夏日暴雨拍打桑叶,最后又回归平静,余韵悠长。这一定是《桑宁变奏曲》——她的名字变成的音乐。
曲子结束后,又是一段沉默,然后陈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轻得几乎听不见:
"其实那天晚上我还说了别的...不只是'我喜欢你'..."背景音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我说...如果我的心脏是正常的...我想用一生的时间来爱你。"
桑宁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反复倒带听最后这句,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别这副表情。"陈远突然说,好像能看见她似的,"百分之三十也是机会,对吧?我赌过更小的概率。"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如果...如果这次没赌赢,记住,有些心跳声会永远留在听诊器里。"
录音结束。桑宁把脸埋进手掌,无声地哭泣。陈远父母坐在不远处,同样沉浸在各自的悲伤中。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依然亮着,像一只永不眨眼的红色眼睛。
下午三点,桑宁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不得不回病房吃止痛药。她顺便翻出了陈远给她的所有纸条——疼痛评分表情包、画着小太阳的纸巾、写着"坏掉的心脏更懂得怎么跳"的便签。这些曾经让她发笑的小纸片,现在成了最珍贵的宝藏。
当她回到等候区时,手术己经进行了五个半小时。陈远的母亲睡着了,头靠在丈夫肩上,手里还捏着那串佛珠。桑宁轻轻坐下,翻开日记本写道:
"今天我才明白,陈远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事不是怎么用听诊器,而是如何面对恐惧。他总是笑,不是因为不害怕,而是因为害怕也要笑......"
笔尖突然顿住。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医生穿着手术服走来,口罩拉在下巴上,满脸疲惫。
桑宁和醒来的陈远父母同时站起来。
"手术...完成了。"周医生摘下手术帽,头发被汗水浸透,"暂时稳定,但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
陈母瘫倒在丈夫怀里,泣不成声。桑宁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墙壁。
"赘生物清除了,但心脏损伤比预想的严重。"周医生疲惫地揉着眼睛,"现在就看能不能挺过术后危险期......"
百分之三十的胜算,陈远赌赢了第一步。桑宁望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那里躺着一个打了半辈子败仗却从不认输的战士。她摸出兜里的贝壳项链,轻轻贴在唇边。
"听见了吗?"她在心里对陈远说,"你得活下来,因为我还没告诉你...我也想用一生的时间爱你。"
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给医院走廊镀上一层金色。桑宁把MP3贴在耳边,再次播放那段录音。当陈远说出"用一生的时间来爱你"时,她轻声回答:
"那就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