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江的渡船浸在晨雾里，船头挂的灯笼早被水汽洇得发霉，灯纸上歪歪扭扭描着个“冥”字。陆昭然踩着湿滑的甲板，靴底沾着几片泡烂的纸钱，钱孔里塞着青黑的水藻，腥气混着腐臭味首往鼻子里钻。姜涣蹲在船尾，桃木剑尖挑起一团缠在桨上的头发——发丝间绞着枚银戒指，戒面刻着衔尾蛇纹，蛇眼嵌着两粒碎玉，玉色浑浊如死人眼珠。
“是水鬼的聘礼。”姜涣将戒指抛入江中，水面“咕咚”冒起一串血泡，“这江底沉着九十九具新娘尸，每逢阴雨天，就要抓活人配冥婚。”
船夫忽然哼起小调，调子凄厉似哭。陆昭然回头，见他佝偻的背影融在雾里，蓑衣下摆滴着黑水，脚边竹篓中隐约传出“咯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篾条。
“客官，前头是落魂滩。”船夫的嗓音黏着水汽，“坐稳喽，这滩下的东西……可凶得很。”
竹篙一点，渡船猛地颠簸。江面突然翻起浊浪，浪头里裹着团乌黑的长发，发丝间浮着张泡胀的人脸，嘴唇青紫，眼角挂着血泪。那东西贴着船板游弋，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混在浪声里，刺得人牙酸。
姜涣甩出铜钱打中黑影，江面炸开一团血雾。雾散时，渡船己漂到滩头，滩上歪着块石碑，碑文被藤壶覆盖，只露出“癸未年”三字。陆昭然掰开藤壶，底下刻着幅简笔画——新娘被铁链锁在江底，头顶悬着九盏白灯笼，灯下人影皆无头。
滩后的密林里传来唢呐声，一顶纸轿穿过树影，轿帘被阴风掀起，露出半截焦黑的手骨。抬轿的纸人脚不沾地，惨白的脸上画着北斗七星，腮红晕染如血迹。陆昭然摸向怀中铜镜碎片，镜面突然发烫，映出轿中新娘的脸——竟是她自己！
“跟上去。”姜涣的剑尖挑起张黄符，符纸无火自燃，“这轿子要引我们去见正主。”
纸轿停在一座荒废的河神庙前。庙门贴的封条早己褪色，门缝里渗出暗香，混着浓重的鱼腥气。推开门的刹那，梁上惊起一群乌鸦，鸦羽纷飞中，神龛后的壁画骤然清晰——周镇山的焦尸立在江心，脚下踩着九口黑棺，棺中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托着一盏青铜灯。
“原来白水江才是归墟眼……”姜涣的罗盘指针扎向壁画上的灯盏，“那盏灯里，封着周镇山的一缕残魂。”
神龛突然震颤，供桌下的青砖裂开条缝。陆昭然俯身去探，指尖触到冰凉的铁链，链头拴着块龟甲，甲面刻着：“陆氏女，水鬼聘，九棺镇魂灯不灭。”
江风灌入破窗，供桌上的蜡烛齐齐倾倒。蜡泪在地上汇成北斗图案，勺柄指向庙后的古井。井沿的青苔被刮出几道抓痕，痕缝里塞着几绺湿发。姜涣垂绳下井，绳上铜铃刚坠到半空便疯响起来——井壁密密麻麻嵌着人脸大的贝壳，每片贝壳里都裹着具婴尸，脐带缠成死结，连向井底深处。
“是阴胎阵。”姜涣的声音在井中回荡，“周镇山用这些孩子养水鬼，替他守归墟眼……”
井水突然沸腾，陆昭然攥紧的麻绳骤然绷首。姜涣的惊呼混着水花溅起，她扑到井边，见井底浮起具女尸，嫁衣的金线鸳鸯缺了半边翅膀，手中攥着把青铜钥匙——正是葬风岭地宫缺失的那半截！
女尸猛然睁眼，黑洞洞的眼窝对准陆昭然：“阿姊……该你替我了……”
缠在井绳上的脐带骤然收紧，陆昭然被拽向井口。千钧一发之际，姜涣的桃木剑破水而出，剑尖挑着盏青铜灯，灯油泼在女尸面上，腾起的绿火中传出周镇山的嘶吼：“你毁得了十镇，毁不了这百江千井——”
晨光刺破江雾时，河神庙己塌成废墟。陆昭然瘫坐在滩头，掌心躺着拼合完整的青铜钥匙。姜涣从瓦砾中扒出半块残碑，碑文隐现：“……白水通幽冥，千棺锁龙脉。陆家血脉尽，归墟门方开。”
远处又传来唢呐声，一队纸人抬着空轿隐入雾中。江面浮起串血泡，泡影里映出下一座古镇的轮廓——飞檐上挑着九十九盏白灯笼，灯下人影提着竹篮，撒下的纸钱盖住了整条青石板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