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磷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新坟裂开的缝隙里探出枯手,指尖挑着褪色的招魂幡。陆昭然耳后的伤口灼痛难忍,血珠滚落时,竟在坟土上烧出缕缕青烟。周九川心口的铜符己完全嵌入皮肉,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凸起一枚肉瘤,随呼吸诡谲跳动。
纸人的嫁衣在百米外簌簌作响。
它们移动的姿态不似行走,倒像被无形的丝线吊着关节。最前排的纸人突然裂开嘴角,腮红晕染的褶皱间掉出半截桃木钉——钉头刻着的“九川”二字,与周九川断剑柄上的铭文如出一辙。
“是钉尸桩的镇物……”周九川扯开衣襟,心口肉瘤渗出黑血,“这些纸人装着我们的生辰八字!”
话音未落,纸人群骤然散开。褪色嫁衣下伸出数十条裹着符纸的蜈蚣,虫身拼成北斗七星状,首扑二人面门。陆昭然抓起坟头的招魂幡横扫,布幡触到虫群的刹那燃起幽蓝鬼火,将蜈蚣烧成焦黑的灰烬。
灰烬落地竟凝成字迹:“寅时三刻,葬魂岗开棺。”
远处传来铁锹掘土的闷响。
他们循声摸到岗顶的合葬墓,墓碑裂成两半,露出底下腥红的棺椁。棺盖上用金漆画着九宫图,中央“死门”的位置钉着七枚铜钱,排列形状正是陆昭然腕间残存的符纹。
周九川用断剑撬开棺钉,腐臭味炸开的瞬间,陆昭然耳后的朱砂痣突然爆出剧痛——棺中堆着九盏人皮灯笼,每盏都绷着张完整的人脸!
最上方那盏灯笼突然亮起。
火光透过薄如蝉翼的人皮,映出张扭曲的面容。陆昭然踉跄后退,那分明是她自己的脸!灯笼下压着卷族谱,泛黄的纸页间夹着根脐带,干涸的血渍拼出“戊戌年七月初七”的字样。
“这是……我的脐带?”
她颤抖着触碰那截发黑的肉绳,耳后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岗顶的坟包齐齐裂开,爬出九具裹着襁褓的婴尸,每具心口都插着半截桃木钉。婴尸的脐带无风自动,在空中交织成网,将二人吊在棺椁正上方。
人皮灯笼接连亮起。
九张面孔在火光中渐次清晰:陆九川、蔡昭然、卖货郎、周九川……最后那盏灯笼映出的,竟是陆昭然母亲七窍流血的脸!
“昭然,替娘接着绣嫁衣……”
灯笼里的人脸突然开口,眼角淌下血泪。陆昭然腕间符纹暴凸,皮下似有无数细虫游走。周九川挥剑斩断脐带网,断刃触及婴尸的刹那,棺底的族谱突然自燃,火舌窜出个血写的“祭”字。
坟岗地底传来锁链拖曳声。
九具青铜棺破土而出,棺身缠着刻满符咒的铁链。居中那口棺椁的缝隙里渗出黑雾,雾中浮现卖货郎腐烂的面孔:“甲子之期未满,你们竟敢惊动葬魂棺……”
陆昭然抓起燃烧的族谱砸向黑雾,火苗触到雾气的瞬间,青铜棺盖齐齐弹开。每口棺中都立着具套嫁衣的骸骨,腕间银锁链在空中碰撞,奏出《阴婚调》的旋律。
周九川心口的肉瘤突然炸开!
铜符裹着黑血迸射,精准嵌入九宫棺椁的锁眼。骸骨们应声碎裂,银锁链崩断成寸,落地竟化作百足蜈蚣钻入土中。卖货郎的咆哮震得坟土翻涌:“归墟门开,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地裂深处伸出枯手,抓住陆昭然的脚踝往下拖。她反手将人皮灯笼扣向裂缝,火光映出井底般的深渊,无数张陆家先祖的面孔在岩壁上哀嚎。
周九川突然拽过她的手腕,用断剑割开符纹。黑血喷溅的刹那,北斗第七星的肉瘤彻底撕裂,一枚青铜钥匙从血肉中掉落——
钥匙插入坟岗祭碑的瞬间,月光突然被血雾遮蔽。
雾中浮现百年前的场景:陆九川跪在乱葬岗顶,将铜符刺入九名陆家女眷的心口。她们的惨叫声化作实体,凝成此刻缠在陆昭然颈间的锁链。
“破局的关键不是毁棺……”周九川瞳孔泛起诡异的金芒,“是要成为新的镇棺人!”
他夺过人皮灯笼按在自己心口,火焰霎时吞没身躯。陆昭然腕间符纹如活蛇窜出,钻入他燃烧的伤口。火光中,周九川的皮肉迅速碳化,骨架却亮起北斗纹路——
那分明是陆九川的遗骨!
卖货郎的狂笑与惊雷同时炸响:“原来你早就是局中人……”
暴雨倾盆而落,浇熄了人皮灯笼。灰烬中,周九川的残骸拼成完整的九宫图,每块骨片都刻着“戊戌”血字。陆昭然拾起他焦黑的指骨,发现内侧刻着微小的碑文:
“葬魂岗下埋归墟,陆家人皮点天灯。若要破得轮回契,须斩至亲饲幽冥。”
坟岗开始塌陷,无数枯手抓住她的衣摆。最后一刻,陆昭然将指骨刺入耳后的朱砂痣——
血肉剥离的剧痛中,她看见自己变成一盏人皮灯笼,幽幽悬在青岚镇百年未变的槐树枝头。
而镇口的老井深处,传出新生儿嘹亮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