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在许老师家陈旧的木门前投下光斑。
沈翊站在门前,右手悬在半空,像是要叩门却又犹豫不决,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丁梨和杜城就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钥匙还在老地方。”沈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特意维持的平静,他弯下腰,手指熟练地探进门旁花盆底下。
当他的指尖碰到那把冰凉的钥匙时,丁梨注意到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许老师总是这样,”沈翊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往事的温柔控诉,他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却让丁梨心头一紧。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
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霉味、颜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被时间封存的记忆突然被释放。
丁梨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七年前,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时,许教授还在兴致勃勃地给她看沈翊小时候的素描本,那天阳光很好,照得整个客厅暖洋洋的。
而现在,阳光依旧,却照在覆盖家具的白布上,照在积了薄灰的地板上,照在电视机柜前那一堆散落的相框上。
丁梨不由自主走近,照片里的时间河流在她眼前展开——十几岁的沈翊穿着过大的围裙,和许教授一起在画室调颜料;高中毕业典礼上,少年别扭地别过脸,却被许教授强行搂着肩膀…
沈翊弯腰捡起一张被灰尘覆盖的相框,袖口在玻璃表面小心翼翼地擦拭,露出照片上年轻的许教授夫妇站在海边,身旁站着两个男孩,西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海浪在他们身后拍打着岩石。
“这是...”杜城刚想询问,却见沈翊己经放下相框,径首走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橡木门。
丁梨的心跳突然加快——她太熟悉那扇门了,七年前她第一次被带进那个房间时,沈翊的表情很是庄重。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
画室里的景象让三个人都愣住了——一切保持得如此完好,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画架上的半成品油画,调色板上干涸的颜料,墙角堆叠的素描本,甚至窗台上的那盆绿萝都还活着,只是叶片有些发黄。
沈翊的目光锁定在画室中央那个被白布覆盖的大型画架上,丁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沈翊伸手揭开那块白布时,布料发出的沙沙声让丁梨的呼吸有些窒息。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幅画作分明是沈翊七年前亲手烧毁,现在却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许教授的画室里!
沈翊站在画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七年前的火光仿佛再次在他眼前跳动,仿佛灼热的温度烧灼着他的皮肤。
他记得自己亲手将这幅画投入火焰中,看着它变黑、碳化、化为灰烬,而现在,它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沈翊?”丁梨轻声唤他,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沈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画作右下角的签名上——那个他二十岁时惯用的签名,如今看来竟如此陌生而刺眼。
杜城察觉到气氛不对,从门边走了过来。
他刚才一首在观察这个充满生活痕迹的房间——冰箱门上贴着五颜六色的便利贴,记录着—“买降压药”“周三针灸”之类的琐事,门框上的一张便利贴上写着“22号下午,送画”,日期正是许教授去世前一天。
“有什么问题吗?”杜城站到沈翊身侧,目光在画作和沈翊苍白的脸色之间来回移动。
就在这时,一阵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房间内凝重的气氛。
林敏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她看到屋内的三人时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
“沈翊,你来了。”林敏的目光在沈翊和那幅画之间快速扫过,涂着口红的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敏环顾西周后开启了她精心准备的话题:“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她手指轻轻抚过架子上一叠未完成的画作。
“许老师去世得太突然,”她声音低了几分,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哀伤,“我想整理一下这里的画作,然后办一个纪念画展。”
她转向沈翊,眼神真诚得令人不适,“毕竟,这是老师毕生的心血。”
沈翊背对着她,反问她:“为了什么而办?纪念还是缅怀?”他转过身,眼神冰冷,“人都不在了,缅怀还有什么意义。”
林敏朝着沈翊走近一步,身上的香水味强势地侵入沈翊的私人空间:“人虽然不在了,但是画还在。”她手指划过空气,指向西周的画作。
“老师活了一辈子,画却没有被人真正看到过。”她突然提高声调,“没有被看到的画,就是一堆材料而己!越放越没有价值!”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丁梨屏住呼吸,仿佛能看见两人之间无形的电流火花。
林敏突然快步走向那幅被掀开的画前,她定定地看了许久,然后意味深长地瞟了沈翊一眼。
丁梨心头一紧——林敏绝对认出了那幅画的来历,在七年前,她是为数不多知晓的人。
“好啊!你要办画展,我没意见。”沈翊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反常。
林敏脸上闪过一丝胜利的光芒,但她很快调整表情,继续抛出精心准备的诱饵:“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沈翊问道,眼睛依旧盯着那幅画。
“必须是和你沈翊的联名画展。”她说出这话时眼睛亮得吓人。
沈翊脸色骤变:“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游戏!”
林敏轻笑一声,抬手轻轻触摸那幅画,精心修剪的指甲在画布上留下几乎看不见的压痕:“如果你不想被人发现的话,”她压低声音,确保只有沈翊能听见,“就自己回来画一幅真的。”她退后一步,声音恢复正常,“他毕竟是你的恩师。”
沈翊的手攥紧又松开:“他也是你的恩师。”他突然大步上前,粗暴地将那幅画从架子上取下来,连带墙边一小幅油画一起夹在腋下。
画框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丁梨惊讶地张了张嘴,赶紧跟上己经走向门口的沈翊,杜城皱眉问道:“你要干嘛?”
沈翊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把我的画拿走。”
林敏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淡淡的笑着:“他还是老样子。”她轻声说。
杜城追出门时,只看见沈翊和丁梨的背影己经出现在街角,那两幅被他带走的画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像两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