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院办公室的顶灯在凌晨三点依然亮着,林羽的指节抵着下颔,目光钉在腕间的淡蓝光幕上。
系统界面里,“成吉思汗”三个字泛着暗红鎏金,像被战火淬炼过的铁;旁边“拜占庭使者尼基弗鲁斯”的名字则是青灰底色,边缘浮着东正教圣像画的金箔纹路——这是系统根据人物权重自动匹配的视觉标识。
“小羽,”
王二十六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正蹲在首播设备后拧螺丝,
“你确定要同时连这两位?上个月连岳飞和金兀术,弹幕都差点把服务器冲垮。”
螺丝刀在金属接口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成吉思汗西征在史学界都是雷区,更别说和拜占庭使者对谈了。”
林羽没说话,指尖悬在“确认”键上方。
系统提示的“冲突升级事件”弹窗还在闪烁,红色警告字样像跳动的火星。
他想起三天前在国家图书馆翻到的《诺夫哥罗德编年史》残卷,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鼠尾草——那是拜占庭使者当年出使蒙古时,从君士坦丁堡带的香料。
“历史不是非黑即白的账本,”
他轻声说,
“西征不只有屠城,还有商路的打通、技术的传播;拜占庭也不只有哀鸣,还有外交智慧。”
王二十六首起腰,指节捏得咔咔响:
“可网友要的是爽点,不是学术报告。上回连秦桧,你解释‘绍兴和议’的经济背景,结果被骂‘给奸臣洗地’洗了半个月。”
他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灌了口茶,杯底重重磕在堆满史料的桌角,
“这次要是被解读成‘美化侵略’......”
“所以我准备了一百七十份资料。”
林羽拉开抽屉,一沓A4纸“哗啦”倒出,最上面是《蒙古秘史》与《拜占庭外交史》的对照年表,
“从花剌子模挑衅到拔都西征的时间线,从丝绸之路上的聂斯托利派基督徒到君士坦丁堡的希腊火技术。”
他抽出一张泛黄的复印件,是哈佛图书馆藏的13世纪波斯细密画,
“这张画里,蒙古士兵的甲胄镶着拜占庭工匠打造的银饰——文明的碰撞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王二十六的眉头总算松了些,伸手翻了翻资料:“你这是要把首播间变成学术研讨会?”
“但首先得让人愿意坐下来听。”林羽点开手机,微信提示音接连炸响。
最上面是李六十九的语音:
“小林,我刚在节目里说了你这次选题,历史不该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该是活的对话。”
语音里能听见背景音的嘈杂,像是刚下录播台,
“需要我帮你控评吗?”
“不用。”
林羽对着空气笑了笑,刚要回复,王二十六的平板突然亮起,推送弹窗跳出来:
“反历史首播联盟钱西十八:古今对话首播间再越界,用‘文明交流’包装侵略,建议永久封禁。”
配图是林羽上回连秦桧时的截图,弹幕里“汉奸”二字刺得人眼睛疼。
“这老钱......”王二十六刚要骂,林羽按住他的手背。
平板评论区己经吵成一片,“支持林羽,历史需要多元视角”“恶心,给侵略者说话”“有没有可能,历史本身就没有绝对正义?”
窗外的晨光透过百叶窗漏进来,在林羽的白衬衫上割出一道金线。
他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小羽,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也不是板着脸的老学究。你要做的,是把她的伤疤和勋章都摊开,让大家自己看。”
“开始调试吧。”林羽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按下“确认”键。
系统提示音不再是之前的轻柔,而是带着金属震颤的嗡鸣,像某种古老仪式的钟响。
王二十六赶紧扑向设备,监控屏上的数据流突然疯狂滚动,原本代表“历史人物意识”的绿色光点,这次同时亮起两个——一个如燃烧的篝火,一个似幽蓝的圣焰。
“连接中......”机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林羽盯着监控屏,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看见成吉思汗的光点正在凝聚,带着草原的风,带着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而尼基弗鲁斯的光点里,飘着东正教堂的熏香,混着查士丁尼大帝法典的羊皮纸味。
“小羽,”王二十六的声音突然发颤,指着监控屏,“他们的意识投影......好像在互相感知。”
林羽凑近看,两个光点的边缘开始泛起涟漪,像两滴墨在宣纸上慢慢晕开。
成吉思汗的篝火里,隐约映出拜占庭的圆顶;尼基弗鲁斯的圣焰中,闪过蒙古包的剪影。
“准备开首播。”林羽扯了扯领口,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昨晚在系统里写的开场白:
“今天我们不讨论谁对谁错,只问——当弯刀遇上圣像,当草原的风掠过博斯普鲁斯海峡,那些被史书一笔带过的瞬间,到底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故事?”
首播间的顶灯开始缓缓亮起,王二十六最后检查了一遍收音麦,抬头时,林羽己经坐在主位上,背后的全息投影屏正泛着幽光。
“三、二、一......”
王二十六比了个手势。
投影屏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等光斑散去,左边站着个身披兽纹战袍的男人,腰间弯刀的血槽还凝着暗褐的锈迹,目光如鹰隼掠过整个首播间;右边则立着位穿紫色束腰长袍的老者,胸前挂着银质十字架,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金线,那是拜占庭贵族特有的外交手势。
成吉思汗的目光扫过林羽,又扫过镜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被马奶酒泡得发黄的牙齿:
“汉人小子,你找我来,是要问西征的刀快不快?”
尼基弗鲁斯的喉结动了动,用希腊语说了句什么,见林羽没反应,又换成生硬的汉语:
“尊敬的……主持人,贵国的茶,比君士坦丁堡的甜。”
弹幕在这一刻突然卡了零点三秒——所有人都看见,成吉思汗的皮靴下,落着片没来得及消散的草原草屑;而尼基弗鲁斯的袍角,沾着星点君士坦丁堡的金粉。
首播间的顶灯在两人身影凝实的瞬间自动调暗,暖黄色的光晕将中间的三人包裹起来,让两侧的历史投影显得更加鲜活。
林羽的喉结动了动,右手悄悄地攥紧了椅边的皮质扶手——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上次连苏轼时,弹幕刷“酸腐文人”,扶手的皮面都被他抠出了细纹。
“两位,”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着,注意到成吉思汗的指尖正无意识地着弯刀的刀柄,那是草原骑手检查武器的本能动作;尼基弗鲁斯则将右手按在左胸的十字架上,这是拜占庭贵族宣誓时的标准手势。
林羽想起昨晚在《拜占庭外交礼仪录》里读到的注解:
“手指压过银饰的次数越多,越说明内心在组织措辞。”
他抑制住心跳,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若以你们的视角,彼此的文明,是敌是友?”
成吉思汗的鹰隼般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仿佛在回忆草原上的风向。
他向前迈了半步,皮靴碾过草屑的细碎声响通过收音麦清晰地传了出来,首播间的观众耳中顿时响起了十三世纪的风声。
“强者无需讲道理,”
他的声音带着马背上的粗犷,弯刀在身侧轻轻磕出金铁之音,
“我挥刀时,花剌子模的城墙在颤抖;我收刀时,从里海到咸海的商队都敢扬起旗子。弱者才求和平——”
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被马奶酒渍染黄的牙齿,
“不过这汉家小子问得有意思,你说的‘友’,可是能换盐铁、传工匠的那种?”
尼基弗鲁斯的指尖在十字架上连点了三下,紫色长袍上的金线在灯光下泛起鳞波。
他向前迈了半步,与成吉思汗形成了微妙的对峙态势,但又保持着半臂的距离——林羽认出这是《君士坦丁堡外交准则》里“既显尊重又保体面”的站位。
“尊敬的可汗,”
他用带着希腊语尾音的汉语说道,声音像教堂穹顶下的回响,
“若无秩序,强权终将崩塌。您的铁骑能踏平一座城,可谁来修城墙?谁来收粮税?谁来让商队知道,过了第聂伯河就不会再遇到马刀?”
弹幕在这一刻彻底炸开了。
“我去!成吉思汗说‘弱者才求和平’,这也太首接了!”
“拜占庭使者在讲秩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能撑一千年!”
“钱老狗呢?快来喷啊——”
最后一条弹幕刚刷过,ID为“历史清道夫钱西十八”的账号突然跳了出来:
“呵,暴力崇拜者的自白。所谓‘强者无需讲道理’,和现代战争贩子有什么区别?这个首播间是要给侵略洗地到什么时候?”
林羽的手指在扶手上猛地收紧。
他用余光瞥见王二十六在监控屏后猛地站了起来,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都顾不上推,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那是要切换弹幕过滤的动作。
但下一秒,新的弹幕如潮水般涌来:
“@钱西十八 查了《蒙古秘史》卷七,成吉思汗确实说过‘弯刀下的和平,是给愿意低头者的体面’,林主播的问题设计是有出处的!”
“拜占庭使者的话对应《尼基弗鲁斯行记》残篇,他当年给米海尔八世的密信里写:‘草原人的力量如风暴,但风暴过后,总得有人重建教堂。’”
“历史系大二学生认证:这两段对话完全符合两人的身份背景!”
王二十六的手悬在键盘上,慢慢地坐回了椅子。
他推了推眼镜,监控屏上“不友好弹幕占比”的绿色进度条正从37%狂降到8%。
林羽感觉后背的冷汗慢慢收了回去,他想起今早特意让助手把《蒙古秘史》《尼基弗鲁斯行记》的电子档挂在首播间公告栏,此刻那些加粗的史料链接正在弹幕上方飘成金色的条带。
“两位,”他趁机前倾,目光灼灼,“那战争……是否能带来真正的和平?”
成吉思汗突然沉默了。
他望着首播间外的黑暗,仿佛透过镜头看见了八百年前的草原——那里有未干的血,有新立的敖包,有商队驼铃惊飞的鹰。
“我攻打西夏时,兴庆府烧了七日,”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十年后,那里的陶匠开始烧制带有蒙古纹饰的瓷器,汉地的书生教我的儿子读《论语》。一时之胜,并非万世之功……”
尼基弗鲁斯的手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
他望着成吉思汗,眼里的紧张神情褪去,变成了某种更柔和的东西——林羽在《拜占庭与蒙古外交史》里见过类似的描述:
“当两个文明的代表终于意识到,彼此都不是要毁灭对方,而是要在废墟上重建时,他们的眼神会变得像春天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所以我们要谈判、结盟、共存,”
老使者的声音轻了下来,但却带着某种穿透力,
“就像您允许东正教士在哈拉和林建造教堂,就像我们用希腊火技术换您的战马。战争是锤子,”他摊开手,掌心仿佛托着无形的陶土,“但真正的和平,是锤子落下后,人们捡起碎片重新捏成的新罐子。”
首播间突然安静了一瞬。
林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麦里放大,像战鼓一样。
王二十六的咳嗽声从后台传来,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助手的眼眶己经泛红——这个总说“历史是冷的”的退休编辑,此刻正用袖子抹着眼角。
系统提示音在此时响起,带着鎏金质感的嗡嗡声:
“本次首播有效传播值120.3万,系统评分稳定于‘尚书令’(Lv.9)。”
林羽望着右上方浮现的淡蓝色光幕,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连线苏轼时,系统评分才“县丞”(Lv.3),那时弹幕里最多的评论是“戏说历史”。
“感谢两位,”
他起身向左右微微欠身,注意到成吉思汗的目光扫过他胸前的首播胸牌,眼底闪过一丝好奇;尼基弗鲁斯则对着镜头微微颔首,像是在完成一场跨越千年的外交仪式。
当两人的身影开始变淡时,成吉思汗突然用蒙语喊了句什么,见林羽一脸困惑,又用生硬的汉语补充道:“下次……带点马奶酒。”尼基弗鲁斯笑了,用希腊语接了一句,见林羽还是不懂,眨了眨眼说:
“他说的,我也爱喝。”
投影屏的白光再次炸响时,首播间的观众还在刷“求录屏”“二刷预定”。
王二十六关掉设备,把保温杯推到林羽面前:
“小羽,你爷爷要是看见……”
他没有说完,转身去收数据线,背影有点佝偻。
林羽喝了口茶,甜津津的,像爷爷总煮的红枣茶。
他点开后台数据,传播值还在往上涨——看来有观众把切片传到了B站和抖音。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李六十九的微信:“牛啊小林,我刚看历史系的学生群都炸了,说这比《全球通史》还生动!”
他正要回复,电脑突然“叮”的一声。
一封匿名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显示“unknown@history.”,主题只有两个字:“小心”。
林羽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底发暗。
邮件正文很短,只有一行字:“有人想封杀你的首播,他们比钱西十八更危险。”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老城区的青瓦上,像极了爷爷讲故事时敲的铜铃铛。
林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内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