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逃离桎梏
三伏天的太阳把青云观的青石板晒得发烫，陆九洲蹲在功德箱旁边数铜钱，后脖颈的汗珠顺着道袍往下淌。他数到第三遍，还是只有三十七文，跟玄清道长交代的“至少五十文”差得老远。功德箱上贴着张褪色的符纸，边角卷起来像被啃过的烧饼，那是去年他和沈青梧偷偷画的招财符，结果连个蚊子都没招来。
“又在磨洋工？”玄清道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陆九洲吓得一哆嗦，铜钱撒了满地。道长穿着崭新的云纹道袍，袖口绣着金线，手里攥着根檀木戒尺，戒尺上沾着没擦干净的油渍——昨儿他刚用这戒尺敲了偷吃供果的小道童脑袋。
沈青梧从偏殿跑出来，怀里抱着本《周易》，书页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他跟陆九洲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清楚，今天又要倒霉了。果然，道长用戒尺敲了敲功德箱：“城里李员外家要算宅子风水，你们俩去。算好了，赏钱归我；算砸了，晚上别吃饭。”
下山的石板路被晒得发软，陆九洲踢开脚边的石子，嘟囔道：“上次张寡妇来问姻缘，明明算出她男人在外面养小妾，道长非让咱们说是‘红鸾星动’，害得人家现在天天以泪洗面。”沈青梧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些。书里夹着他们偷偷记下的卦象，和道长教的完全不一样。
李员外家在城中心，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雕梁画栋，门口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管家领着他们进了正厅，檀香味浓得呛人，陆九洲揉了揉鼻子，差点打喷嚏。李员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串翡翠珠子：“二位道长，我这宅子最近夜里总听见怪声，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陆九洲掏出罗盘，指针在“坤”位剧烈晃动。沈青梧摊开黄纸，三枚铜钱随手一抛，卦象显示“地水师”——主凶。他正要开口，突然瞥见李员外身后的屏风上，画着个穿着道袍的人，眉眼和玄清道长有几分相似。
“这宅子风水极佳，只是...后院有些湿气重，摆几盆铜钱草就能化解。”陆九洲硬着头皮瞎编，手心全是汗。李员外眯起眼睛，翡翠珠子在手里转得更快了：“当真？我可是花大价钱请玄清道长看过，他说...”
“道长说的自然没错！”沈青梧赶紧接话，“我们只是做些小调整，保您家宅安宁。”两人连推带哄地出了李员外家，刚转过街角，陆九洲就蹲在墙根干呕起来：“这昧良心的卦，算一次折十年阳寿。”
夜里，观里的梆子声敲过三更，陆九洲和沈青梧躺在大通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破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沈青梧突然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本破册子——那是他偷偷从藏经阁抄来的《乾坤卦典》残页。
“你看这个。”他指着泛黄的纸页，“正统的六爻断卦，根本不是道长教的那样。”陆九洲凑过去，借着月光辨认上面的字迹。突然，窗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吓得赶紧把册子塞回枕头底下。
第二天一早，玄清道长把他们叫到前殿，供桌上摆着金灿灿的元宝。“李员外送来的谢礼。”道长拈起元宝，在手里抛着玩，“你们俩挺会办事，以后...”他话没说完，观门突然被撞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了进来，手里攥着把剪刀。
“还我丈夫命来！”妇人哭喊着，“你们这群骗子，说什么红鸾星动，我男人跟小妾私奔，卷走了家里所有钱！”陆九洲和沈青梧脸色煞白，玄清道长却冷笑一声，从袖口里掏出张符纸：“大胆妖孽，竟敢冒充良家妇女！”符纸燃起蓝火，妇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看好了，这就是冲撞神灵的下场。”道长背着手踱步，“你们俩，去后山劈柴，没劈够五百斤，不许吃饭。”
后山的柴房又闷又潮，陆九洲抡着斧头，汗水滴在木头上，转眼就被晒干。沈青梧靠着墙根，在地上画卦象。“我受够了。”陆九洲突然停下，斧头重重砸在木桩上，“再跟着他，早晚变成杀人犯。”
沈青梧抬头，眼睛亮得吓人：“我早想好了，今晚就走。藏经阁第三排书架后面，有本完整的《乾坤卦典》，咱们...”他话没说完，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道童阿福探进头来，怀里抱着个油纸包：“九洲哥，青梧哥，这是我偷偷留的馒头。”
夜里，陆九洲和沈青梧背着小包袱，怀里揣着偷来的《乾坤卦典》，蹑手蹑脚地朝观门摸去。月光下，观门上的牌匾“青云观”三个大字泛着冷光，像极了玄清道长的眼睛。刚走到门口，突然响起铃铛声——那是观里的警报结界。
“站住！”玄清道长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他手里举着桃木剑，剑身上刻着的符文泛着红光。陆九洲握紧罗盘，沈青梧掏出铜钱。“叛徒！”道长冷笑，“以为偷了书就能跑？”
桃木剑带着风声劈下来，陆九洲侧身躲开，罗盘上的指针疯狂旋转。沈青梧扬手抛出铜钱，卦象显示“天雷无妄”——大凶。千钧一发之际，阿福突然冲出来，把怀里的符纸撒向空中：“快跑！这是观长作恶的证据！”
符纸在空中燃烧，映出玄清道长勾结土匪、强占民女的画面。道长脸色骤变，桃木剑转向阿福。陆九洲抄起地上的树枝，狠狠砸向道长手腕：“快走！”三人在混乱中冲出观门，身后传来道长的怒吼：“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们抓回来！”
山路崎岖，陆九洲的草鞋磨破了脚，鲜血渗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串红印。沈青梧扶着他，气喘吁吁地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江州城。听说那儿鱼龙混杂，咱们...咱们总能找到活路。”
黎明的曙光刺破黑暗，陆九洲回头望去，青云观隐没在晨雾中，像个巨大的怪物。他摸了摸怀里的《乾坤卦典》，书页边缘硌得胸口生疼。“青梧，”他说，“以后咱们算卦，只说实话。”
沈青梧笑了，脸上还沾着灰尘：“那当然。要是连卦都不敢算真的，还算什么道士？”两人相视而笑，转身走进晨光里，身后的脚印渐渐被露水浸湿，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