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霜雪。
林缚昭伏在马背上，玄色大氅被风灌得猎猎作响。
身后两骑紧追，阿九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耳朵："小爷，前面就是金陵东门！"
他抹了把脸上的冰碴，袖中血书还带着苏檀的温度。
三日前在楚南截获的车、柳姨娘派来的刺客，此刻全拧成一根绳——周慎行要的绝不是太子伴读，是把水搅浑好摸鱼。
城门楼子的灯笼晃出虚影时，林缚昭猛勒缰绳。
黑马前蹄扬起，溅起的雪沫子糊了守城兵的脸。"林缚昭？"门卒举着火把凑近，"您这是...从楚南连夜赶回来的？"
"借你腰牌一用。"林缚昭扯下门卒腰间的铜牌，反手抛给阿九，"开中门。"门卒刚要喝骂，瞥见他腰间半块并蒂莲玉牌——那是柳姨娘最宝贝的簪子，此刻断口还沾着血。
金陵城比想象中闷。
街面上没几个行人，茶棚里的议论声像针："张记米行昨晚被砸了""王捕头家二小子今早坠了井"。
林缚昭摸了摸袖中短刀，拐进西巷的绣坊。
苏檀正蹲在染缸前，靛青染料浸透了半条裙角。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左脸肿起巴掌印，眼里却亮得像星火："你来了。"
"谁打的？"林缚昭捏起她下巴。
苏檀偏头避开，从染缸底下摸出个油纸包："今早周府的嬷嬷来传旨，说陛下要在春猎选太子伴读，陈砚是内定的。
我问凭什么，她就..."她扯开油纸，里面是半块带血的牙牌，"这是今早被劫商队的腰牌，我在巷口捡到的。"
林缚昭捏着牙牌。
背面刻着"楚南盐道"西个字——正是裴妩的封地。
他突然想起楚南水寨外那截断弩弦，后颈泛起凉意："最近还有什么？"
"三天前，户部的刘主事在醉仙楼被捅了。"苏檀撩起衣袖，小臂上有道青紫色勒痕，"我去验伤，看见他手里攥着半张纸，写着'子时西仓'。"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是半页烧焦的账本，"我夜里潜进刘府，在炭盆里抢出来的。"
林缚昭凑近看。
残页上"周"字墨迹未干，后面跟着"盐引""赈灾粮"几个字。
他突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桌面："老钱头呢？"
"在后院。"苏檀刚说完，后堂门帘一掀，老钱头晃着烟杆进来，鞋底沾着泥："小爷，周府西院今晚有车出去。
我让狗剩子跟着，说是往城外乱葬岗去。"
"乱葬岗？"林缚昭眯起眼。
苏檀突然拽他衣角，染蓝的手指指向窗外——两个穿皂衣的人正往绣坊这边张望。
"走。"林缚昭拉着苏檀往楼上跑，老钱头抄起扫帚堵门。
二楼阁楼堆满绣样，林缚昭掀开床板，露出个地窖口："你先下去。"
苏檀刚蹲下，楼下传来踹门声。
林缚昭抽出短刀抵住窗栓，听见外头有人喊："搜绣坊！
找苏檀！"他反手把苏檀推进地窖，自己贴着墙根摸到楼梯口。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两个衙役举着刀冲进来，刀光闪过的刹那，林缚昭甩出短刀——不是刺向胸口，是挑飞他们腰间的腰牌。
两块铜牌"当啷"落地，他弯腰捡起，上面都刻着"金陵府"。
"周慎行的人。"他把腰牌塞进苏檀手里，"今晚子时，乱葬岗。"
月上中天时，林缚昭裹着破棉袄蹲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上。
风卷着纸钱打旋，远处传来车轮声。
三辆黑布车停在荒坟前，为首的掀开帘子——正是周慎行的管家周福。
"搬东西。"周福踢了踢地上的土堆。
几个汉子扛起木箱，铁锹砸在冻土上的声音格外响。
林缚昭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对着苏檀藏身处晃了晃。
土堆被挖开的瞬间，他从树上跃下。
短刀抵住周福后颈："挖什么呢？"周福浑身发抖，月光照亮木箱上的封条——"楚南赈灾粮"。
"小...小爷？"周福声音发颤，"这是...周大人让小人..."
"让你埋证据？"林缚昭一脚踹开木箱，白花花的米粮滚了满地，底下压着叠文书。
他捡起最上面的，正是苏檀说的"子时西仓"密信，末尾盖着周慎行的私印。
"走。"他拽起周福的衣领，"回金陵府。"
可等他们押着周福摸到金陵府后墙时，变故突生。
墙头上突然亮起火把，几十个带刀的人从暗处围过来，为首的穿玄色锦袍，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陈砚。
"林缚昭，你倒是能跑。"陈砚甩了甩袖中软剑，"周大人说，你要是敢查春猎的事，就把你埋在乱葬岗。"他挥了挥手，"上！"
林缚昭把苏檀往身后一推，短刀磕开刺来的软剑。
老钱头从怀里摸出个竹筒，吹了声尖哨——远处传来马蹄声，是阿九带的人到了。
混战中，林缚昭瞥见陈砚往府里跑。
他追过去，踢开后堂门，却见周慎行坐在案前，手里捏着那份密信的残页。
"小爷来得正好。"周慎行笑着倒茶，"春猎选伴读的旨意，陛下明天就会下。
至于你..."他指了指窗外的打斗声，"不过是个市井痞子，死了也没人问。"
林缚昭摸了摸袖中那份从乱葬岗带回来的完整账本。
他突然笑了，把账本拍在桌上："周大人，你说要是让陛下看看，楚南的赈灾粮怎么进了你的私仓，盐引又怎么进了陈砚他爹的钱庄..."
周慎行的手顿在半空。
院外突然传来阿九的喊："小爷！
苏姑娘被陈砚带走了！"
林缚昭转身要冲，周慎行突然抄起案上的镇纸砸过来。
他偏头躲过，镇纸砸在门框上，掉出张纸条——是苏檀的字迹："他们要去春猎围场"。
他攥紧纸条，听见外头陈砚的马队己经跑远。
刚要追，后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混着雪粒打在青石板上的轻响。
林缚昭猛地转身，短刀出鞘，却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地上落了半块带血的玉牌——和柳姨娘鬓边那支，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