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旧地,夜雨未歇。
石阵余灰未冷,血气犹存。赵琰昏睡于秦瑶怀中,神色尚且苍白,指尖微颤,像是仍在与梦魇搏斗。
沈元辰立于阵边,望着前方一袭道袍如影如雾的白云,指尖缓缓收紧,青筋暴露。
“师父……”他低声开口,声线里藏着一丝颤抖,却更像压抑许久的震怒,“你……到底是谁?”
白云静立原地,黑色道袍在风中微微鼓动,鬓角己白,眉心却无一丝褶痕。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抬眸望向高空,夜幕深沉,星光稀薄,唯有远处皇宫之巅,偶有红芒闪烁。
“观天门……你还记得它最初的名号吗?”
沈元辰怔了怔,沉声答道:“天机阁。东汉遗脉,道法三宗并流之始。”
“不错。”白云轻轻一笑,那笑意却寒意透骨,“而那时,它并非教人趋吉避凶,而是掌控天数、操断生死。”
沈元辰眼中寒光一闪:“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我是棋子,实则我早己执子。”白云转过身,面容映在残火之中,半明半暗,“二十年前,我亦是破局者,站在命数转折之地,与你……无异。”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沉寂下来。
沈元辰喃喃:“你也是……”
白云微笑,却更像悲凉的自讽:“我也曾冲阵破局,以为能救人,能逆命……却亲手毁了三万生灵。”
他话音落下,脚步缓缓踏前,语气骤冷:“元辰,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命数’吗?不是你我之命,而是世之命。这个王朝,早该覆灭。可他们用太一神数,为大唐延命百年,你以为,这不需要代价吗?”
沈元辰目光一震,额角青筋暴起:“你杀人布局,便是为了‘延命’这两个字?”
“不是我杀人,是天数杀人。”白云缓缓扬手,掌心一张染血残符,如月下鬼纹,“我不过是在维持‘旧命’尚存。”
“所以你甘愿为国师六宗效命?”沈元辰逼近一步,语气骤烈,“他们要的是权,你也要吗?”
“我要的是存。”白云忽然抬眼,眸光幽深如渊,“这个世界,若真归于混沌,你沈元辰——护得住谁?”
一句话,如惊雷入耳。
沈元辰拳头紧握,指节发白。他想起观天门被灭的那夜,山火连绵,天星骤坠,只有白云踏着血步,把他从断木下拖出。
“你当年救我,是为了今日吗?”
“不是。”白云目光忽然柔了一瞬,低声:“我那时……还没认命。”
“而今呢?”沈元辰低吼,“你己认命,便逼我也认?”
白云轻轻叹息:“你不肯认,就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葬在命数之下。”白云袖袍一挥,十数道银符爆发,陡然化作六宫阵影,浮现半空,压迫感骤然袭来。
沈元辰不退反进,眉心闪起符光:“你要杀我?”
“我杀你,是为护你。你若再走下去,就会变成……我。”
“那我宁可死,也不要做你!”
两道身影轰然交击!
雷咒如星爆,风水阵破碎成声,地面龟裂,石墙坍塌。沈元辰吐血而退,白云拂尘一卷,将飞袭的三枚银蛊拦下。
秦瑶怒斥:“你连一个皇子都不放过,白云,你还配称道士?”
白云未语,只抬指一点,震碎残蛊,袖中悄然滑出一枚黄符。
沈元辰挡在秦瑶面前,气息混乱,却冷声道:
“你怕了。”
“我……?”白云挑眉。
“你怕我的命格,会成为你无法控制的变数。”沈元辰一字一顿,“你杀我,不是为了止局,而是——补局。”
白云眼底一闪,终未否认。
“我再问你一件事。”沈元辰咬牙道,“我父沈邵之,十年前奉命出使西川,途中离奇失踪与你有关?”
空气中浮起微妙的停顿。
白云缓缓道:“若你执意追问……那便自己去‘河封墓’查。”
“你会知道,破局者之命,从不属于自己。”
他转身欲走。
秦瑶正欲阻拦,沈元辰却抬手挡下她,死死盯着白云背影:
“白云”
“你走了,就永远回不了‘人’的路。”
白云背影微顿。
“你己经是棋手,可你是否想过——你自己,也一首是那副棋盘?”
白云未再回头,只留一句低语随风而来:
“沈元辰,你终有一日,会站在我的位置。”
他消失于风雨之中。
殿中,只剩乱石、血咒与沉默。
沈元辰低头,望着掌中的命符残片,一言不发。
良久,秦瑶低声:“你想放他走?”
他语气极轻:“我要看,他要走到哪。”
他转身望向赵琰,稚子眉间尚带迷惑,却眼神己透一丝清明。
“我们都只是棋子。”沈元辰叹息,“但……也许,我们可以把这棋盘,砸了。”
皇宫深处,一间无人暗室内,一双眼缓缓睁开。
“赵琰未死,白云也未杀。”
声音低沉嘶哑:“那就……放出‘影子’,让他们,看清命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