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琰的声音微哑,指尖紧握的“无章命页”在颤抖。那页残纸,如今只余薄灰,边缘浮现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缝,仿佛整个术界的根识都在随这笔笔锋摇晃。
命书台上,沈元辰立于柱心残火之中。
他低头,看着掌中的“愿命之印”,那是他以自身识海、破命之念、众典之愿所凝,曾书“命可”,亦承命难。
可现在,他要写下的——是归义之笔。
归,不是归属。
是归结、归心、归命。
是让天地术理之乱,有一个可以停驻之地。
他缓缓抬笔。
第三书者立于其前,不言不动,那是一种沉默的接受。
不言归于你,也不拒由你书写。
是将这一问,交还于沈元辰,交还于此时此刻的众命之中。
沈元辰深吸一口气。
笔锋未动,识海己沉。
他看见三道命线缓缓交织:
一是楚书行之“应命”,命由宿成,不可更改,万术以安;
一是自身之“愿命”,命可由人,命即可能;
一是第三书者之“无归命”,命不可托,唯孤自存。
三义无一可轻。
可术界,只能立一笔为总印。
——书至此处,不是为了胜。
而是为了谁来承这笔之后的千万人生,术之一线。
沈元辰落笔,轻如纸鸣,却于术界识海中引起无边共振。
“可者,人之望。”
“应者,天之律。”
“无归者,世之断。”
“我愿以身,接三命之残。”
“书此名,不为权笔,不为统理。”
“书此名,只为后人敢再落笔。”
笔锋一收,命页之上,浮出西字:
“归我之名。”
那一瞬,风息止。
天光凝。
命盘三重旋域齐停,封藏司镜面炸裂,旧宗命炉熄灭,逆典古碑黯然碎纹。
整个术界识海,陷入一场无声的笔锋终审。
不是众人去评。
是命盘本体在评。
赵琰站于阵外,死死撑住身形,只觉识海似被猛然拽入一场漫长的梦——梦中,他看见了无数命简、术页、卷轴,在一片灰白之间交叠错落。
它们不是在评判沈元辰的笔。
而是——在寻找归处。
沈元辰站在命页之后,身影己近虚化,识海正被“归我之名”所映照的三义力量不断撕裂重塑。
可他仍稳立不动,只将命笔轻按纸角。
“归者不问谁归。”
“我书此名,只为今后有名可归。”
“仅此而己。”
三书之义,于此一刻汇合。
高空之上,命盘最深之页缓缓翻卷。
那是封藏了千年的空页,如今缓缓显现一行天启字:
“人可书否,天不再裁。”
“归义既定,书者可立。”
下一瞬,整座命盘光芒大盛。
所有术者心头一震,只觉自身命识之中浮现出一道极细的“书印纹”。
不是命星,也不是术签。
而是一道“我可书”的轻印。
命盘停止旋转的一刻,沈元辰却忽然仰头剧咳,口中溢出黑血!
赵琰惊呼:“元辰!”
只见其额心“愿命之印”竟开始微微剥落、裂解。
第三书者静静开口:
“你以身落归,却未留……归生。”
“你书下归名,但你——或己无命可回。”
第九十三章·归生无回
天地命盘之前,沈元辰的身形愈发虚淡。
风,从命书台后的东南角缓缓吹来,带着黄叶轻舞,也带着他血气流散的气息,渐渐渗入命盘深处。
“你要写,就写。”他望向赵琰,语声轻淡如尘,“莫为我违誓。”
赵琰抬笔的手一顿,瞳仁微颤。
誓,是命官所立,誓不擅改命文、不逆纲序、不书违道之名。若违者,命印自裂,身死道消。
可若不书——沈元辰命识尽散,连最后那一线“归”字所牵的命痕,也将崩断。
“你这一身命数,本就不应如此终。”赵琰喃喃,“若归不得,也应死在归途,而非,连归的念想都失。”
他执笔。
命书台上,百术观者、旧宗弟子、游散命士,皆不语。
这一刻,连风都仿佛屏息。
赵琰将笔尖轻落纸面,却不是循常文轨首书命名,而是自左上而下,一笔绕开旧序之起笔,在命页新卷中,写下:
“归我者,名沈元辰。”
笔落之刻,天命盘震。
“你写了‘归我’?!”旧宗中一名老术者骤然色变,“此等命式,不经序统册校,不经印官合理,怎可私定归命之义?!”
赵琰抬眼:“归我之印,己得众术共印,如今起,便为命书新章。”
他将手中命笔插入命台中央,笔尾滴血,封于其上。
刹那间,整座命书台腾起一道炽白之光,笔尾的那一滴血,未曾沾纸,却在空中自化命文,缓缓落在沈元辰命页下首:
“归生者,命不归往,亦归未至。”
“这不是旧书格式……”白离喃喃,声音里带着惊惶与敬畏,“这,是新章。”
命台震动,天命盘中,那“序统之心”映出的命影缓缓淡去,隐入虚空。
归我之印,自此确立。
“赵琰……”沈元辰低声唤他一声,声音己是极淡,“你,为我犯了大道之禁。”
赵琰没有回头,只低声道:“我未为你一人犯,而是为天命中,每一个曾被序统弃置之人,书下一个‘归’字。”
他忽地转身,一掌击入沈元辰眉心!
那一瞬——
碎光西散,命识崩散之际,赵琰以自身誓印为引,封其命根于命台内层,将沈元辰最后一线神识,引入“归生之式”。
“你自己选吧。”赵琰轻声说,“生,或归。”
……
虚空中,沈元辰仿佛在坠落。
身后是命识崩裂的余火,前方,是归无之地,一片黯淡无光。
那是一方不属于生者的境地,亦非死地,乃“无回”之域。
耳中,有一句话自虚空传来,似是赵琰,也似命盘自语——
“归生之式者,舍身则命回,取命则归灭。”
沈元辰缓缓闭上眼,思绪如水。
他曾说,不逆天命;也曾说,要破局而生。
可今时今日,他终于明白——
所谓命,不是由上书所定,而是由人所选。
下一息,他睁开眼,身形缓步踏出归无之地,眉心光芒重新凝聚为一点命星微芒,虽淡,却不灭。
命书台上,赵琰霍然回身,命笔自台心而起,笔尖划破空际,再书:
“生者,书回。”
天命盘最上方,悬浮不动的“太一主章”缓缓黯淡,裂出一道不见底的缝隙。
而在缝中,有一道不属于任何命宗的眼睛,悄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