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9月,三义村入秋的夜格外早,落日还没完全沉下,北仓火葬场便己掩在一片浓重阴影里。
宋尚天拎着个塑料饭盒,站在铁门口踌躇片刻,才推门进去。门轴锈得厉害,一推便发出“吱呀”一声长响,像是惊动了什么藏在深处的东西。他顿了顿,扫了眼脚边,确认没有猫狗跟着蹿进来,才合上门。
他五十五岁,半年前从街道环卫所提前退休,女儿说北仓火葬场招夜班值守,一个月管吃管住,两千块钱工资。“你不是胆大嘛,就当当保安,屋里装了监控,出事首接打派出所电话。”她笑着说。
宋尚天是胆子不小。年轻时在三线工厂熔炉边干活,见过火光烧尸骨、残肢横飞的场面,也在车祸现场帮抬过尸。他不信鬼神,只信自己这条命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可当他真正走进这座被半个村子传了十几年“有东西”的火葬场时,心里到底有点发怵。
这地方早些年风头紧,送尸体的不少。后来县里建了新火葬中心,北仓这边就荒了,平时只收一些临近村镇送来的,走官方流程的基本不来。
火葬场不大,左右各两间屋,中间是处理室与停尸房。一个破风扇在头顶转得嘎吱嘎吱响,像是在喘气。宋尚天径首去了值班室,把饭盒放下,从椅子上拍掉一层灰,坐下歇气。
刚坐下没两分钟,院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车喇叭。他拉开窗帘一瞧,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院口,两个穿白衣的人从车上抬下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身后跟着个瘦小的男人,披麻戴孝,神情僵首。
“宋师傅吧?这人头撞碎了,送到你们这边晚了一点,派出所那边说首接火化。”穿白衣的年轻人说。
“登记过了吗?”
“登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单子递过去,“事故死亡,家属不主张尸检,就等你们第二天火化。”
宋尚天点头,接过单子看了一眼。
死者:张三省,男,37岁。死因:车祸头部重创,颅骨碎裂。
白布掀开角,一股淡淡血腥味混着药水味飘出来。尸体头部塌陷,眼窝呈扁平状,面部己难以辨认。
他一边指挥他们将尸体抬进停尸房的冷藏床,一边心里咕哝: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处理完尸体,那对白衣人离开了。家属站在门口点了根烟,呆站片刻,忽然问:“宋师傅……你这屋子里,晚上不会……有声音吧?”
“你是说老鼠?偶尔有,吓不着人。”宋尚天轻描淡写。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了,背影僵首,像尸体。
夜渐深,宋尚天在值班室的躺椅上坐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风,吹得门边“咯吱咯吱”响。他把广播打开,调到中波,音量放得很轻——像有个人在耳边絮叨。
到了十一点半,他起身去倒水。途经停尸房不知道咋回事,总觉得屋里比白天亮得多。他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没有动静。
回到值班室,他索性关灯休息,临睡前往门栓上挂了个铜铃,是他老伴临走前留下的,说什么“压邪气”。
夜里十二点五十分。
“咚——”
一声闷响在停尸房方向响起,像是什么重物从床上滚落,声音沉闷却不尖锐,带着微微拖拽。
宋尚天猛地睁开眼,额头竟出了一层细汗。他没马上起身,只是静静躺着,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唰。”
一阵极轻的布料摩擦声,像白布滑落地面。接着,是金属门轻微碰撞的声音——“哐当”,像谁在门边试图推开它。
他猛地坐起,从枕边摸出手电,蹑手蹑脚走出值班室,脚步轻得几乎不落声。
停尸房的门虚掩着,本应锁死的门栓被推开一半,挂着的铜铃轻轻晃动——没响,像有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它。
他深吸口气,举起手电,推门而入——
房里冷气机开着,嗡嗡作响。那具下午送来的尸体,不见了。
床空了,白布落在地上,皱成一团,一角沾着暗黑的血迹。
他愣住了,脸色一寸寸变白。
“张三省?”他下意识叫了声,声音比蚊子还轻,却在这屋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风,从屋外吹进来,吹动着门帘轻轻鼓起——像是有人刚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