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沿着水路,行了数日,终于抵达了宣州府宁国县的地界。
还未靠岸,苏时雨便感觉到一股与庐州府截然不同的压抑气息。码头上人烟稀少,往来的船只也寥寥无几,偶有几个百姓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不安。整个县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显得死气沉沉。
“看来这刘县丞所言非虚啊……”苏时雨站在船头,眉头微蹙。他怀里的“静心墨”,自打进入宁国县水域开始,那股强烈的“渴望”感便如同饥饿的野兽般,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神,让他隐隐有些烦躁。
船只在码头停靠稳当,宁国县令孙启贤早己带着一众县衙官吏在此等候。这位孙县令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白无须,脸上堆着谦卑而又略带一丝疑虑的笑容。
“下官宁国县令孙启贤,参见苏巡察使大人!”孙县令一见苏时雨身着六品官服,腰佩紫金鱼袋,身后跟着气势不凡的林武和一众护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
“孙县令不必多礼。”苏时雨端着“巡察使”的架子,微微颔首,心中却在腹诽:“又是个笑面虎,不知道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
一番官样文章的寒暄之后,苏时雨一行人被迎入了宁国县衙。
县衙之内,更是显得萧条冷清。往日里本该人来人往的各房各司,此刻大多门扉紧闭,偶有几个小吏穿梭,也是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高声言语。
“苏大人,”在县衙后堂落座之后,孙县令屏退左右,只留下刘伯伦作陪,叹了口气道,“不瞒大人说,如今这宁国县,己是……唉,人心惶惶,百业凋敝。若非大人奉旨前来,下官……下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时雨呷了口茶,不动声色道:“孙县令,刘县丞,本官奉皇命巡察此地,便是为了查清宁国县的诡谲之事,安抚民心。还请二位将案情的详细始末,以及所有相关卷宗、证物,一一呈上来,不得有丝毫隐瞒。”他这话,说得官腔十足,倒也有几分“钦差大臣”的威严。
孙县令和刘伯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孙县令和刘伯伦轮番向苏时雨详细汇报了宁国县失踪案的种种细节。
情况与刘伯伦在庐州府所说大同小异,但更加触目惊心。失踪人数己从最初的十数人,激增至近五十人,且失踪者不再局限于流浪汉,甚至连县衙内的一名当值捕快和两名更夫也离奇失踪。
每一桩失踪案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失踪者家中门窗完好,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仿佛人就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案发当夜,失踪者家宅附近,都会弥漫起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异香,以及……有人在浓雾中看到过无数扭曲晃动的人影。
“苏大人,这是下官整理的失踪人员名录,以及案发地点的分布图。”孙县令将一叠厚厚的卷宗和一张绘制精细的县城地图呈了上来。
苏时雨接过地图,仔细端详。只见地图上用朱笔圈出了一个个红点,代表着案发地点。这些红点大多集中在城西和城北的平民聚居区,但也有少数分布在城中心和城东的富户区,呈现出一种无规律扩散的趋势。
“乱葬岗……甜腻香气……扭曲人影……凭空消失……”苏时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中飞快地将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破绽”或者可以用来“发挥”的“线索”。
他怀里的“静心墨”此刻躁动得更加厉害,尤其是在他手指划过地图上城西乱葬岗和几处标注为“重灾区”的红点时,那股“渴望”和“指引”的意味,几乎要让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那些标记。
“孙县令,刘县丞,”苏时雨沉吟片刻,开口道,“依本官看,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寻常盗匪或江湖仇杀所为。”他先给案件定了个“高端”的调子。
“大人明鉴!”刘伯伦连忙道,“我等也怀疑,是……是有妖人或邪祟作法!”
苏时雨微微颔首,继续他的“分析”:“那甜腻香气,恐非凡俗之物,或为某种迷魂毒香,能使人神志不清,任人摆布。至于那扭曲人影,若非障眼法,便是……便是某些被邪法操控的‘傀儡’或‘伥鬼’一流。”他这是把他看过的志怪小说里的设定都搬了出来。
孙县令和刘伯伦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苏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分析得头头是道。
“事不宜迟,”苏时雨站起身,“本官要亲自去那些案发之地查看一番。林校尉,你带一队人马,随本官同去。孙县令,刘县丞,也请二位陪同,随时向本官介绍情况。”
于是,苏时雨便在他标志性的“高人式调查”中,开始了宁国县的“巡察”工作。
他先是去了几处失踪者留下的空宅。宅院内大多还保持着失踪者离开时的模样,锅碗瓢盆,衣物被褥,都摆放如常,只是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平添了几分阴森诡异的气氛。
苏时雨装模作样地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时不时还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地面或墙角的“蛛丝马迹”,其实什么也没看出来,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在与空气对话。
林武和一众护卫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打扰。孙县令和刘伯伦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说着。
每到一处,“静心墨”的反应都会有所不同。在某些宅院,它只是轻微躁动;而在另一些宅院,尤其是那些据说失踪前夜“香气”和“人影”特别明显的,它的“渴望”感便会异常强烈,甚至让苏时雨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仿佛那宅院深处藏着什么与它息息相关的东西。
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了城西的乱葬岗。
此处本就荒凉,如今更是阴风阵阵,鬼气森森。夕阳的余晖将枯树和荒坟的影子拉得老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和……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
“是那种香气!”刘伯伦脸色一白,失声道。
苏时雨心中也是一凛。这香气,比之前在失踪者家中闻到的更加浓郁,也更加……令人不安。
他怀里的“静心墨”此刻几乎要从他怀里跳出来一般,剧烈地颤动着,散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饥渴”!
“此地……果然是关键!”苏时雨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沉声道,“妖邪之气,汇聚于此!看来,那些失踪之人,多半与此处脱不了干系!”
他正想再说几句“高深”的分析,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从乱葬岗深处传来,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谁在那里?”林武厉喝一声,拔刀在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乱葬岗深处的一座新坟旁,跪着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正对着坟头号啕大哭,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是……是张屠户的婆娘。”刘伯伦认出了那妇人,“她男人三天前失踪了,今日才在这里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苏时雨心中一动,正要上前询问,那妇人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指着乱葬岗的某个方向,尖声叫道:“香!好香啊!他们……他们都往那边去了!我的当家的……也在里面……嘻嘻……好香……”
她说着,竟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便要往那方向走去。
“不好!她中邪了!”苏时雨心中大叫不妙。
林武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便要将那妇人拦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甜腻香气,如同潮水般从乱葬岗深处席卷而来,瞬间将众人笼罩!
与此同时,在弥漫的香雾之中,无数道扭曲、摇晃、不形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影影绰绰,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正缓缓地向他们逼近!
“戒备!”林武怒吼一声,护在苏时雨身前。
孙县令和刘伯伦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苏时雨只觉得头晕目眩,那股甜腻的香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神思恍惚,手脚发软。
他怀里的“静心墨”,此刻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散发出滚烫的热量,一股清凉的气息从中涌出,瞬间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这香气有毒!屏住呼吸!”苏时雨大喊一声,同时死死地捂住了口鼻。
但那些扭曲的人影,己经越来越近了……
宁国县的第一个夜晚,便以如此惊心动魄的方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