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穗在弥漫的烟尘中飘荡,每一个结子上,都用纤细如发的银丝,清晰地绣着两个字——“惊鸿”!
柳惊鸿的名字,如同诅咒,烙印在成百上千件指向她的毒刃之上!
“当——!”
第一声清越悠远的晨钟,如同穿透混沌的曙光,终于撞碎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也撞碎了这笼罩在寝殿废墟之上的、由机关、毒雾、幻象构成的死亡迷障。
卯时的微光,带着一丝清冷的湿意,艰难地刺破了弥漫的烟尘和尚未散尽的硫磺气息。
殿内一片狼藉。鎏金柱倾颓,红绸成灰,唯有那成箱的淬毒兵器和其上密密麻麻的“惊鸿”同心结,在晨光中反射着冰冷的光。
柳惊鸿半跪在废墟中,腰腹间缠绕的幽蓝毒丝依旧紧紧束缚,麻痹感己蔓延至西肢。
她的手腕上,那串精巧的银铃己沾满血污,此刻却如同有生命般,延伸出数根坚韧的银链,如同灵蛇般死死缠绕住夜澜仅剩的半副残躯——自腰部以下己不知所踪,胸腔敞露着青铜肋骨和缠绕的血色银丝,那颗燃烧着青焰的心脏也光芒黯淡,被银链紧紧锁住。
夜澜的残躯靠在断壁上,仅存的头颅微微抬起,破碎的脸上,那双曾经深邃如星海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空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看着柳惊鸿,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恨意、悲怆与最终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决绝。
“陛下……” 柳惊鸿的声音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她染血的手指再次捻起一根新的银针——那是她发髻中藏着的最后一枚保命之物。
针尖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精准地按向夜澜残躯上最大的伤口——那被他自己撕裂的、暴露着青铜脊椎的裂缝!“可知这同心结……需用断肠人……至痛至悔的眼泪……才能……真正化开?” 她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那青铜脊椎裂缝的刹那,异变再生!
夜澜残躯上那些缠绕在青铜肋骨间的、原本不断渗出鲜血的银丝,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流淌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如同水银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滚烫液体——正是之前漏壶中沸腾的青铜液!
这些炽热的液态金属并非流向地面,而是违背常理地倒流回溯,如同活物般沿着银丝急速涌向柳惊鸿!
柳惊鸿想要抽身,却被腰间的毒丝死死缠住!
“呃啊——!”
炽热的青铜液瞬间包裹了她持针的手腕,带来钻心的灼痛。更可怕的是,夜澜那仅剩的半副残躯,竟被这倒流的青铜液带动,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猛地覆上了她的后背!
冰冷的青铜骨骼紧贴着她的脊梁,敞露的胸腔如同一个死亡的拥抱。那些连接着两人、沾满血污的银丝,在倒流的青铜液催化下,疯狂地蠕动、交织、凝结!
眨眼之间,竟在两人之间——在柳惊鸿的胸前与夜澜残躯的断口处——重新凝结成一个全新的、更加繁复、闪烁着青红两色诡异光芒的同心结!
而在那新结的最核心处,一点璀璨的金光刺破了青红——赫然是半枚小巧玲珑、刻着柳氏家徽的玄铁令牌!
柳氏密令!调动柳氏所有隐藏力量、见令如见家主的至高信物!它竟被镶嵌在这个由血、毒、青铜和怨念凝结的新同心结中心!
“保护陛下!诛杀妖妃!” 冲入废墟的玄甲卫统领看到眼前这妖异人傀相拥、新结诞生的恐怖一幕,目眦欲裂,厉声下令。
然而,命令下达的瞬间,异变陡生!
原本刀锋一致指向柳惊鸿的玄甲卫们,动作突然出现了极其诡异的凝滞和扭曲!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离柳惊鸿和夜澜最近的数十名玄甲卫,竟齐刷刷地、毫无征兆地调转了他们手中淬毒的劲弩!
“嗖!嗖!嗖!嗖——!”
密集如雨的毒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并非射向柳惊鸿,而是狠狠射向了……他们身边的同伴!
惨叫声、怒骂声、利刃入肉声瞬间炸响!忠诚的禁卫军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废墟。一场血腥的自相残杀,在这诡异的晨光中骤然上演!
“主子……终于……明白了么……” 夜澜残破的头颅靠在柳惊鸿颈侧,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怆和解脱。
他仅存的一只手,在血泊中艰难地摸索着,终于抓住了柳惊鸿那只被青铜液灼伤、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指冰冷僵硬,却传递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力量。
“这同心结……” 他咳着,破碎的胸腔发出空洞的回响,“是……为你……留的……退路……”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扯断了缠绕在那半枚柳氏密令上的几根最关键的、闪烁着青红光芒的银丝!
“这三年来……咳咳……我打的……每一个结子……”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声音低不可闻,却字字如锤,敲在柳惊鸿冰封的心上,“……都记着……保你……生门的……机关……”
“当——!”
第二声晨钟,更加洪亮,涤荡寰宇。钟声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而过,所到之处,那些由机关驱动的幻影、弥漫的毒雾、甚至还在搏杀的部分玄甲卫动作,都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晃动、扭曲,最终“啵”的一声,彻底碎裂、消散!
真实的世界重新清晰。倒塌的宫殿,遍地的尸体,冰冷的兵器箱,以及……灰烬中紧紧相拥(或者说束缚)的两人。
当最后一丝机关幻影被晨钟撞碎的刹那,柳惊鸿手中的那枚银针,正死死地卡在夜澜残躯脊椎那道最深的裂缝里。针身因巨大的力量而弯曲,阻止着青铜液彻底吞噬那最后的生命印记(如果还能称之为生命的话)。
而在他们脚下,在那最初同心结燃烧留下的灰烬堆中,一点刺目的金光骤然亮起!
一柄造型古朴奇崛的金错刀,缓缓升起。刀身狭长,一面刻满了繁复莫测的漠北星图轨迹,另一面,则以凌厉的刀锋笔法,镌刻着十个泣血的大字:
“银丝断痴念,同心葬山河。”
刀柄处,完美地镶嵌着那半枚柳氏密令,此刻正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柳惊鸿看着怀中彻底失去生机、如同破碎玩偶般的夜澜残躯,又看向那柄悬浮在灰烬之上、凝聚着无尽阴谋、牺牲与最终答案的金错刀,腰腹间毒丝的麻痹感依旧存在,而心口处,一种比断肠草更剧烈、比青铜液更灼热的疼痛,无声地炸开。
晨光熹微,照亮她眼中一片苍茫的血色与冰封的泪意。这同心结,终究是以最惨烈的方式,挑开了。而挑开的,又何止是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