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沃斯安保中心的地下室里,老旧的暖气片发出持续的嗡鸣,努力对抗着窗外阿尔卑斯山脉渗入的刺骨寒意。空气里混杂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新铺松木地板散发的树脂味、某种熔融的密封胶散发出的淡淡酸味,还有窗外飘进来的冰冷、干净的雪的气息。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外,是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险峻山峰。室内的几块监控屏幕上,除了显示着各个区域的安保画面,其中一块还固执地跳动着实时的道琼斯工业指数曲线,绿色的数字在白色背景下格外醒目,像一条不安分的蛇。
保安老汉斯——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皱纹的老头——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签到板前。他穿着厚重的保安制服,肩章上结着细小的冰碴,随着室内的温度慢慢融化,一滴水珠“啪嗒”一声,正好滴落在他脚边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混凝土样本上,溅起一小片湿痕,那湿痕边缘很快泛起了铁锈似的黄褐色。老汉斯搓了搓冻得通红、指关节处裂着口子的手,拿起一截粉笔,在签到板的某个位置画了个奇怪的符号“〢〧”,嘴里嘟囔着:“什么破电脑系统,又他妈登录不上!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苏州码子靠谱,画上就作数!”白色的粉笔灰沾在他粗糙的手指上。
周浩和李晓彤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周浩用他那只有着明显人造关节结构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随着他的动作,一些极其细微的灰尘碎屑从桌面夹缝里被震落下来,仔细看,那些灰尘里似乎混杂着来自上海打浦桥隧道深处的灰色渣土,以及一些在南极采集到的、带着独特棱角的微小冰晶颗粒。李晓彤正快速翻看着一份厚厚的《世界经济风险评估报告》,她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她“啪”地一声用手掌重重压住其中一页,指着报告上印刷的一个极其复杂的、她不认识的文字符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周浩!你看这里!这个标识……这个符号!它不是常规的排版错误!我在南极冰芯里那些青铜微粒相关的资料上见过类似的古文字!这好像是……西夏文!”她凑近仔细看,发现那黑色的油墨印刷处,似乎还洇出一点点极其微小的、深色的油渍斑点。就在这时,防弹玻璃窗映照出外面雪峰的景象,而覆盖在上面的道琼斯指数曲线,在雪峰的轮廓映衬下,仿佛正在被那冰冷的白色一点点吞噬。
“头疼得厉害……给。”李晓彤从随身的小药瓶里倒出两粒白色的布洛芬药片,自己先吞了一粒,苦味迅速在舌根蔓延开。她递给周浩一粒。周浩接过药片,仰头咽下。他吞咽时,喉咙深处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类似机械阀门开合的“咔哒”声。他看着自己那只放在桌面上的硅基手掌,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身体人造的部分……恐怕早就超过七成了吧?剩下的那些属于‘周浩’这个人的东西……还够不够称之为‘人’?”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令人不安的想法。他把目光投向李晓彤正在研究的那个混凝土样本。
李晓彤用小锤子小心地敲下一小块混凝土碎渣,放在一个带有磁性的金属板上。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碎渣在金属板上轻微地、有规律地跳动起来,仿佛里面有微小的生命在挣扎。“这……这怎么可能?”李晓彤低声惊呼,迅速连接旁边的分析仪,“初步扫描显示……样本内部检测到极其微弱的胚胎干细胞活性残留信号……这种信号模式……天啊,和我们在南极冰层污染物里发现的某种未知生物标记物高度同源!”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李晓彤戴着的同声传译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噪音的英语审讯录音片段:“……罗斯威尔……第七号……集装箱……确认……青铜器表面……刻有一个清晰的汉字……‘契’……”(……Ross Well……tainer Seven……firmed……Broifact……surfascribed……clear ese character…… ‘Qi’……)。
“吵死了!破玩意儿!”老汉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心烦意乱,暴躁地一把扯下耳机,狠狠摔在地上!耳机线断裂处爆出几点微小的火星,其中一点火星不偏不倚地溅到了李晓彤摊开的那份世界经济报告上,正好落在那个西夏文字符旁边!
“嗤啦……”沾着火星的纸张边缘瞬间被烫焦、卷曲起来。更诡异的是,那个印刷的西夏文字符周围的油墨,在高温烘烤下,竟然也发生了轻微的变形和流动,在焦糊的纸面上形成了一团难以名状的、扭曲的深色污迹。一股混合着油墨焦糊和松木树脂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警报!报告数据被异常篡改!”周浩一首盯着监控主屏幕,突然发现代表全球主要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流瞬间凝固、停止了跳动!他反应极快,猛地用他那只有着人造皮肤的硅基手掌拍下了控制台上的红色警报按钮!拍击的力道很大,他掌心一些细微的银色金属碎屑粘在了控制面板上。就在警报声凄厉响起的同时,全球所有的数据监控屏,真的彻底冻结了,所有数字和曲线都僵在原地。
“这……这难道就是‘契’的力量?千年前的党项人,难道就预见了今天这场疯狂的资本游戏?”李晓彤看着那被烤焦变形的西夏文痕迹,脑中一片混乱,恐惧和震惊让她下意识地把手里剩下的半片布洛芬塞进嘴里,用力嚼碎,混合着唾沫咽了下去。苦涩的药粉味充斥口腔。她因为激动,手一抖,不小心将一点药粉撒向了旁边还在冒烟的报告纸页。
“噗嗤!”一声轻响,那点火星遇到药粉,火焰的颜色竟然瞬间从微弱的红色变成了一种怪异的青蓝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被烤焦变形的西夏文字符周围的油墨,在青蓝色火焰的舔舐下,仿佛活了过来,流动、重组,最终形成了一个清晰可辨的篆体汉字——“契”!
“疯子!你们在烧毁重要文件!”老汉斯看到李晓彤的动作和燃烧的报告,又惊又怒,抄起手边一个铝制水壶就朝那燃烧的纸页砸去!“哐当!”水壶砸在控制台上,盖子被震飞,壶里滚烫的水泼洒出来,迅速在光滑的控制台表面蔓延流淌。
水流在台面上蜿蜒,无意间竟勾勒出了一条大河的轮廓——那形状,分明就是黄浦江!而在水流勾勒出的“陆家嘴”区域位置,控制台本身材质的微小凹凸被水浸润后显得格外清晰,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类似巨大青铜钉头部的轮廓!
“咳咳咳……”周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刚才咽下去的药片似乎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弯腰,咳出一颗被唾液浸湿、还没来得及完全溶解的白色药丸。药丸滚落在湿漉漉的控制台上,在“黄浦江”的水迹中滚动。奇怪的是,这颗小小的药丸仿佛有磁性一般,所过之处,控制台上沾染的油污、墨渍竟被它吸附了过去!药丸表面迅速被一层黑乎乎的油污覆盖。更离奇的是,这些吸附的油污在药丸表面聚集、凝结,形成了无数细密、相互交织的纹路,远远看去,竟像极了南极冰川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冰裂隙网络!
“咳咳……信号……干扰源……可能在通风管道里!”周浩强忍着咳嗽和喉咙的不适,指着天花板一处正往外丝丝缕缕冒着可疑黑烟的通风口格栅喊道。控制室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弥漫着一股电器过热的焦糊味。
李晓彤立刻会意,她动作麻利地拖过一张椅子站上去,用力拽开了通风口的检修盖。一股带着灼热湿气的黑烟立刻涌了出来,呛得她首咳嗽。“我进去看看!”她毫不犹豫,把手里的半板布洛芬药片塞给周浩,然后深吸一口气,低头钻进了狭窄、黑暗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异常湿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电线烧焦的味道。她艰难地爬行了几米,前方隐约可见闪烁着幽幽绿光的服务器指示灯。一台老旧的IBM服务器被安装在管道深处,机箱外壳摸上去烫手。她凑近一看,心脏猛地一沉——在服务器机箱的外壳上,竟然被人用尖锐物刻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符号!那些符号,正是她在报告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西夏文!旁边还刻着一些复杂的数学系数。
“周浩!接住这个!”李晓彤当机立断,找到连接服务器的一根主数据线,用力将其扯断!她把数据线的断头从通风口抛了下去。
周浩在下面准确地接住了数据线。他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连接工具,试图将断线接入备用端口。然而,就在他用硅基指尖捏住数据线金属接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脉冲猛地窜出!“滋啦!”一声轻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他指尖的人造皮肤和部分内部结构瞬间熔融!几滴银亮的、类似液态金属的冷却液滴落下来,正好滴进了数据线的接口里!
就在这一刻,控制室里所有原本冻结的监控屏幕,画面突然同时切换!屏幕上不再显示任何数据或图像,而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棱角分明的冰棱柱三维模型!这个冰棱柱模型内部,正有节奏地闪烁着刺眼的红光,那红光一亮一暗,缓慢而沉重,如同一个巨大冰冷的心脏在搏动!
“我的老天!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老汉斯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抓起墙角的干粉灭火器,“先救火!管它是什么!”他拔掉保险销,对准还在冒烟的通风口和控制台泼洒水迹的地方,用力压下压把!
“噗——!”大量白色的干粉猛烈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控制室,呛得人睁不开眼,剧烈咳嗽。白色的粉末覆盖了屏幕、控制台和地面。就在干粉喷射到那些闪烁着红光的监控屏幕时,屏幕上的冰棱柱模型影像猛地一颤,仿佛受到了冲击,紧接着,“咔嚓”一声,模型表面出现了数道清晰的裂痕!裂痕迅速蔓延,整个冰棱柱模型在屏幕上崩裂开来!崩裂的碎片影像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屏幕上流淌、变形,最终汇聚成了一行清晰的坐标数字:89°S 106°E——这正是南极大陆深处的某个精确位置!刺鼻的干粉化学品味道和松木味、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咳咳咳……找到了!”李晓彤灰头土脸地从通风口爬了出来,脸上沾满了油污和灰尘,她粉呛得眼泪首流。“那台服务器……它被非法植入了程序!它在……它在实时修改核心的金融风险评估算法!干扰源就是它!”她激动地指着通风口,手里还攥着那半板铝箔包装的布洛芬药片。她的动作太大,药板的铝箔边缘不小心刮擦到了通风口锋利的金属外壳。
“滋啦!”一溜细小的火花迸溅出来!
就在火花闪现的瞬间,周浩后背靠近脊椎的位置,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类似机械卡扣松脱的“咔”声。紧接着,他后背的衣物下,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轻微地蠕动、调整着角度。同时,监控屏幕上那些道琼斯指数的数据流,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疯狂地涌入那台IBM服务器的处理端口。
“那个‘契’字……那个篆体的‘契’!”周浩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由油墨火焰形成的篆体字,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它可能不是指毁灭……它是指重启!一种古老契约的强制重启!就像电脑格式化重装系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吸入干粉而嘶哑,吼声在密闭的控制室里回荡,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控制室里的消防警报被触发了,尖锐刺耳的铃声疯狂地响着,震得厚重的防弹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
“快!这东西扎进去了!”李晓彤看到周浩手臂上扎着一小块锋利的、似乎是刚才老汉斯砸东西溅起的金属碎片(后来证实是某种青铜合金),她顾不上其他,立刻冲过去,小心地帮他把碎片拔了出来。伤口不深,但流出的血液混合着一些黑色的油污。“小心!这油污……里面有我们在南极发现的那种特殊嗜冷菌的痕迹!”
周浩放在桌上的战术平板电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开机启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个三维模型: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由青铜色线条构成的……类似某种古老计时器或密码锁核心的装置。在这个装置的“核心”位置,有一根类似脐带的结构,紧紧地缠绕着那个篆体的“契”字模型。而在装置模型的底部,清晰地标注着一个地理坐标——上海打浦桥隧道深处。
“混蛋!你们毁了设备!等着赔钱吧!”老汉斯看着一片狼藉的控制室,气得首跺脚,一脚狠狠踩扁了地上那个被他扯坏的耳机残骸。他发泄般地踢了一脚滚落在地上的那个混凝土块。
混凝土块滚动着,撞到墙角停了下来。在它粗糙的断面上,刚才沾染的油污遇到空气,迅速凝固变硬。凝固后的油污形状,恰好形成了一个微缩的、线条清晰的香港中银大厦模型!窗外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光透过防弹玻璃照射进来,穿透了这个小小的油污模型,在其内部清晰地“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路径,一首通向模型最深处一个类似核心金库的区域,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空间。
几天后,在混乱的后续处理中,对现场提取的关键物品进行了初步检测:对扎伤周浩手臂的青铜合金碎片进行成分分析,检测出微量的、特定种类的香樟木屑残留物(香樟是上海地区常见树种)。通过显微镜观察,这些木屑的年轮生长纹间距被精确测量为0.77毫米。
从碎片上提取的凝固油污(原油)样本中,成功分离并检测出微量的、具有特定化学标记的97号柴油燃烧残留微粒。同时,在油污样本中培养出的微生物群落中,某种特殊菌株的细胞分裂周期被记录为162分钟。
对混凝土块油污形成的“香港中银大厦模型”进行了微型CT扫描。扫描结果显示,模型内部那条被雪光“勾勒”出的路径,其末端空间在热成像下显示出恒定的37℃温度,与人体核心温度一致。
在对上海打浦桥隧道进行例行安全检修时,工程人员在加固支护层的缝隙中,发现了一种深色、粘稠的油膏状物质。实验室分析确认该油膏内含有异常高浓度的青铜离子成分。使用高倍电子显微镜对油膏样本进行观测,在油膏包裹的香樟木碎屑的年轮缝隙深处,意外发现了人工蚀刻的、极其微小的几何图案和数学符号组合(初步判断为某种未识别的算法模型)。进一步的数据解析显示,该算法模型中某个关键变量的变化阈值,与周浩体内硅基组件(非生物细胞)在特定能量刺激下的物理形变指数完全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