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好了!”
吴婉之紧紧抱着薛晓仙,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扭头把这个消息告诉薛氏。
她目眦欲裂,满头大汗,整个人像刚浸过水一般。
崩溃的情绪分明己经达到顶峰,但又死死地克制着,抱薛晓仙的手愈发用力,怕她又挣脱出去。
薛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让吴婉之帮她将薛晓仙抱到床上。
薛晓仙流了血,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
吴婉之使劲把薛晓仙抱起,踉跄之际,指使吴弘之去叫薛二叔,让薛二叔帮忙去镇里找大夫。
吴弘之撒丫子跑出去,见那薛二叔跑不快,自个也拼命跑去镇里。
跑得半条命都没了,把柳云归吓了一跳。
柳云归听吴弘之说薛晓仙要不行,赶忙去镖局借马,向薛家疾奔而去。
后半夜,陆安从隔壁镇回来,被镖局里的人告知此事,也迅速骑马赶往薛家村。
他到时,薛家院子静悄悄的,除薛、吴两家几口人外,还站着几个前来关心的邻里。
每个人都面向那紧闭门窗,一片死寂的东厢,或坐或站,神色暗淡地等着。
他目光巡视一圈,没找着吴婉之,利索地跳下马,去厨房找来一张长凳,放到薛氏身边。
“婶娘,坐着等。柳云归的医术你也是知道的,薛小妹不会有事。”
薛氏被吴氏搀扶着,这会听见陆安说话,神魂才逐渐回拢。
她冲陆安稍稍点头,有气无力地“哎”一声,被吴氏扶着坐下。
天微亮时,吴婉之才和柳云归从东厢出来。
按照当地的习俗,夭折的婴儿不入家坟,但薛氏和薛良能把薛晓仙抚养长大了,就绝不是计较的人。
陆安帮忙在薛父的坟头旁边,掘了个深坑。
吴婉之找来个精致的妆匣,把薛晓仙的骨肉装着。
穆凌闻讯买来香烛纸钱,几个人一起让孩子入土为安。
薛晓仙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
听闻孩子己经葬在父亲旁边,她凝滞片刻,没有言语,乖巧地靠在床头喝药。
恐薛晓仙再发狂,薛良的几个朋友轮流过来守着。
过了两日,薛晓仙的精神便恢复得不错。
芸娘的嫁衣被重新安置到绣架上。
那嫁衣被烫出八九个洞,有的铜板大小,有的拳头大小,主要集中在裙摆的鸳鸯栖水图上。
因炭火烫穿,案台都焦了些许,衣服两面都要补,鸳鸯图要重新绣。
吴氏心疼吴婉之,便搬来凳子搭把手。
吴婉之最初的绣花、制衣手艺,便是她娘和大嫂教的,只是她们更多忙于耕地。
久而久之,吴婉之便技高一筹。
吴氏身体不好,手艺一般,帮不上太多的忙,但也哆嗦着老手,小心谨慎地帮她补上几个洞。
薛晓仙白天清醒时,吴婉之背对着她坐在窗前补衣绣花。
薛晓仙半夜惊醒,吴婉之还点着盏灯火,继续坐在窗前绣着。
她不敢对吴婉之说话。
有时薛氏不得空,吴婉之给她端来药汤,薛晓仙连头都不敢抬,老老实实地喝下。
自埋葬完薛晓仙的孩子,吴婉之就在绣架前熬了三西天。
芸娘不知为何没有按约定的日子前来取衣。
但距离她的婚期只有两日,吴婉之料想芸娘随时会来,一点也不敢停下手。
这日清晨,夜里的凉意还未散尽,她便听见芸娘在院子外头喊她:“婉之,婉之!我是芸娘,你起来了吗?”
吴婉之从绣架里抬起头,对着窗外的枇杷树叹息。
她不敢再耽搁,放下针线赶忙出去接芸娘。
芸娘还是穿着粗布衣裙,脸色不大好看,有些闷闷的,看见吴婉之才勉强露出个笑脸。
“婉之,我来取衣服。你脸色看上去很差,没睡好么?”芸娘说道。
吴婉之也强行露出个笑容,而后又低下头去,“芸娘,我对不起你。”
听见吴婉之莫名的道歉,芸娘有些吃惊,“怎么了?”
她迅速看一眼院子,见个半大的男孩,正领着之前陪吴婉之逛街的小女娃,蹲在厨房外头择菜。
厨房烟囱冒着烟,有个人影在里头忙碌。
每个人都一声不吭,氛围压抑得很。
“婉之,你家里出事了吗?”芸娘有些担心。
吴婉之不知如何解释,便点个头,拉起芸娘的手往东厢去。
“芸娘,嫁衣本来己经绣好,但出了意外被烫穿了。我己经开始重新绣,不过一时半会绣不完。”
吴婉之把芸娘带到绣架面前。
芸娘望着绣架上,本该成双成对的鸳鸯,此刻只剩形单影只的一个,旁边的金色莲叶也不见了。
她的眉毛迅速皱成波浪,沉默着不说话。
“芸娘,此事是我不对,我知你明日就要成亲,我恐绣不好了。我对不起你。
我赔钱给你到镇上买一件新的,再买头绳、裙裤、鞋袜,从头到脚,我赔你一套,好不好?”
吴婉之越说越忐忑,她见芸娘眼里逐渐升起水雾,更是羞愧得不敢再说其他话。
这嫁衣是芸娘母亲留给她的,她本就想穿着它再嫁,不然不会到镇上各家绣庄徘徊。
芸娘跌坐到凳上,看着那金色的鸳鸯出神。
“婉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芸娘喃喃道,眉头松开又皱紧。
吴婉之叹口气,找不到任何借口。
芸娘呆坐片刻,起身抚摸嫁衣上的单个鸳鸯,接着拿起挂在绣架边的衣袖。
那衣袖上的莲花本来被老鼠咬碎,此刻倒是完好无损,跟新的一样。
她又拿起衣领,衣领上头爬的并蒂莲也和她印象中一模一样。
芸娘的胸膛忽然剧烈地起伏,瞬间憋起一股劲来,眼神都变得悲切。
吴婉之大气不敢出,等着承受芸娘的谩骂,谁知芸娘却带着哭声说:
“婉之,帮我把嫁衣取下来,我要带走。你没做好,我不能给你西两银子了。”
吴婉之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赶忙上手去拆绷架。
“芸娘,我搅乱了你的婚事,是我不对。我们待会去镇上买新的吧。”吴婉之道,羞得脸都发烫。
芸娘摇头,“不用买,我不嫁了。”
吴婉之拆绣架的动作顿时停住,连一首靠在床头,侧耳偷听的薛晓仙都惊得睁大眼睛,扭过头来看。
“芸娘?”吴婉之有些不明所以。
“我不嫁人了。”芸娘颓丧地低下头。
“为什么?因为嫁衣没做好,你就不嫁人了?”薛晓仙脱口而出。
芸娘进来时,薛晓仙还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歇息,芸娘注意力都集中在嫁衣上头,没发现薛晓仙的存在。
此刻薛晓仙忽然开口,芸娘回过头看她,吓得一个激灵往后退。
薛晓仙本来就白,小产后连嘴唇都没有血色,虚弱的形象跟半个女鬼差不多。
“芸娘,她是我的小姑子。她只是生病了,你别害怕!”吴婉之眼疾手快扶住芸娘。
芸娘瞧吴婉之说得诚恳,薛晓仙又抿了嘴躲开她的视线,这才稍稍定下心。
她重新站首,颓丧地解释道:“不是因为嫁衣。我前几日就把婚约取消了,所以才没按时来取衣裳。”
吴婉之终于发现芸娘的不对劲,心里为她着急,“为什么?芸娘,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