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烛芯"噼啪"炸响,火星溅在靛蓝绢帛上,萧承煜悬在火漆上的手指微微发颤。
三日前影七带回的碎玉还在暗格里硌着他的掌心,此刻这封西戎密信,像根细针扎进他太阳穴——母族血脉的疑云未散,西戎的手又伸了过来。
"主公。"影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夜露的湿凉,"姜博士己在偏厅等候。"
萧承煜深吸一口气,指腹碾过玄鸟火漆。
这图腾他再熟悉不过——南楚前太子的私印,随太子妃一同葬在乱葬岗的东西,怎会出现在西戎人手里?
他捏着信封转身时,袖口带翻了茶盏,深褐色的茶汤在青砖上洇开,像块凝固的血。
偏厅里,姜挽月正俯身在案前。
她素白的衣袖挽至小臂,指尖沾着淡墨,正用银簪挑开信笺。
烛火映得她耳坠上的珍珠忽明忽暗,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墨色发乌,是松烟墨。"她将信笺举到烛火前,"但掺了月桂香。"
萧承煜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桂只长在西戎玉门关外,南楚匠人调墨时至多添沉水香,绝无可能混入这种带着异域甜腥的气息。
他抓起信笺凑到鼻端,果然有丝若有若无的辛香钻进鼻腔——和西戎商队进献的香料一个味道。
"并非出自南楚本土。"姜挽月放下银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能是西戎人仿造的前太子信物。"
萧承煜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日前碎玉揭开的血脉疑云,此刻与这封伪信重叠成网。
他想起流民村的老妇跪在他面前哭着喊"皇子殿下",想起边军士兵用冻僵的手捧来热粥时说"跟着您有盼头"——这些滚烫的信任,容不得半分虚假。
"影七。"他突然转身,眼底像淬了冰,"去库房取前太子手札。"又看向姜挽月,"比对笔迹。"
影七领命而去的脚步声还未消失,萧承煜己抓起狼毫在宣纸上疾书。
笔尖在"愿见"二字上顿了顿,又添了句"亥时三刻,城郊破庙"。
墨迹未干,他将信笺折成鹤形,递给候在门口的亲卫:"用西戎商队的信鸽送出去。"
"主公要诱敌?"姜挽月按住他欲收笔的手,"若对方是西戎细作......"
"正是要他们以为我上钩。"萧承煜抽回手,指腹蹭掉她腕上的墨渍,"西戎想拿'前太子遗孤'当旗子,我便给他们旗子——但旗子握在谁手里,由我说了算。"他敲了敲案上的伏兵图,"让王大柱带三十个精壮流民守在破庙后巷,刀斧埋在稻草堆里。"
姜挽月望着他泛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三日前他捏着碎玉说"百姓要的不是正统,是活路"时的模样。
那时他的声音发哑,此刻却像淬了钢的剑,每字每句都带着锋刃。
三日后的夜格外冷。
破庙的断墙上结着薄霜,萧承煜裹着件旧棉袍缩在神龛后,活像个冻僵的叫花子。
他望着香案上跳动的烛火,听着后巷传来王大柱刻意放大的鼾声——那是伏兵就位的暗号。
子时三刻,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冷风卷着雪粒灌进来,映出个裹黑袍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月光,萧承煜却一眼看清他腰间玉佩的形状——和自己暗格里的碎玉,是同一块的另一半。
"萧承煜?"青年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常年喝西北的风,"我是萧承珩。"
他摘下面巾的瞬间,萧承煜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张脸与他有七分相似,连眉骨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青年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与萧承煜暗格里的碎玉严丝合缝——和三日前影七挖出来的,竟是同一块。
"我娘是太子侧妃。"青年将玉放在香案上,烛火映得他眼底发亮,"南楚覆灭时,她带着我混进西戎商队。
临终前说,若有一日遇到姓萧的皇子,便拿这玉认亲。"
萧承煜的手指抚过玉上的刻痕。
这是南楚皇室特有的"双凤绕珠"纹,他曾在母妃的妆匣里见过类似的样式。
可母妃临终前说"你是南楚最后的骨血"时的眼神,又清晰得像昨日。
"影七。"他轻声唤了句,后巷立刻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青年的身子顿了顿,却没回头:"你要查我?"
"查你在西戎的十年。"萧承煜摸出火折子点燃香案上的线香,青烟缭绕间,他看清青年腰间的刀——刀鞘是西戎特有的檀木,却缠着南楚的朱红丝绦,"查你杀过多少南楚人,查你替西戎传过多少密信。"
青年突然笑了,笑声撞在残墙上:"我在西戎牧过马,种过地,给商队当过保镖。"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刀疤,"这是为救南楚商队被马匪砍的。"又指向手背的老茧,"这是磨了三年的锄头印。"
影七的身影在庙外闪了闪,递来张纸条。
萧承煜扫了眼内容,心跳漏了一拍——西戎暗卫档案里,萧承珩的名字从未出现过。
"你要什么?"萧承煜将纸条捏成碎屑,"皇位?"
"我要夺回属于我们的江山。"青年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雪,"我娘说,太子殿下是为救百姓才被乱军围住的。
我想替他,替那些冻死在城门口的百姓......"
萧承煜望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流民村的孩子们追着他喊"小殿下"时的笑脸。
他扯下自己的棉袍扔过去:"跟我回营地。"又对暗处招了招手,"影七,带十人轮班守他的屋子。"
青年接过棉袍的手在发抖:"你信我?"
"我信你说的每句话。"萧承煜转身走向庙门,靴底碾碎地上的薄冰,"但我更信,西戎人不会平白无故让个'前太子遗孤'活着走到我面前。"
次日清晨,镇北军营地外的雪地里,王大柱举着长矛的手在抖。
他盯着雪堆里那具尸体——胸口刻着西戎暗部的玄蛇标记,右手紧攥着张染血的纸条,上面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血:"血誓未了,皇族必灭。"
晨雾漫上来,模糊了尸体的面容。
影七蹲下身想取纸条,却被萧承煜按住手腕:"别动。"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喉结动了动,"让顾云卿来看看。"
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萧承煜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暗格里的碎玉还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他望着营地内升起的炊烟,忽然笑了——西戎人以为布了张网,却不知从他拆开那封靛蓝密信的一刻起,这局里的每一步,都成了他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