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头喝饱了,去了一趟茅厕,看见小厮贴着墙根儿溜了出来,贴着刘盛耳边说了句话。
刘盛的脸色比方才殷勤许多,“刚才我特意让小厮回去问了问,家里地窖还有些存粮,穷家富路,总不能让兄弟你千里迢迢挨饿不是。”
镖头利落的作揖:“刘兄果然仗义,这何首乌就送你了。”
见他上道,东家也不遮遮掩掩:“我最多匀给你十担粮食,你也知道现在年头不好,我下边儿的地,虽然不像北边那样,颗粒无收,但也粮食减产一半。北边打着仗,免不得要再供给粮食,这样算下来,我手头也不宽绰。”
镖头刚要应,东家摆摆手:“你先且听我说完,这粮价不能按以往的来,每担里面要再涨上二两银子。”
原本一担粮食要一两八钱银子,现在涨上二两,那就是翻了一倍还多,见镖头沉默不语,东家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坑你,你去打听打听,粮铺里的粮食比这还要贵上一成,我己经给你让利了。”
虽然这刘盛奸猾,但不至于坑蒙拐骗,粮价飞涨是必然的,若是现在不买,往后怕是更贵了。只是他走一趟镖,才收了一千两银子。
听着很多,除去各类吃喝日用开销,分给镖师后能剩下三百两就是谢天谢地了。
这突然多出来的银两,就是从里面扣的。再加上还得安抚死去镖局的家人,这一趟镖白走了。
“行,那我把马车叫过来,现在过来运粮食。”
东家忙着阻拦,“这样可不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悄悄给你送到镇口上去,你们在那里等着,千万别声张。”
粮食是人眼红到能用命换的,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显人眼,否则他们家被流民惦记,不会有安生日子过了。
这安排是两相便宜的事情,镖头一口哦答应,付了小半的定金,从角门出去了。
回来之后,粮价的事情告诉姜明萱,毕竟这粮食确实贵,舍不得买实属正常。
“那我要半担粮食。”一担粮食五百斤,半担就是二百五十斤,他们只有一辆驴车要放粮食,还要坐人不能太多,否则驴会受不了的。
当下掏出银两递过去,镖头阻拦:“等粮食送过来,点了数再给钱。”
这年头,什么都没有到手的重要,与刘盛打交道,他从来没有食言,可谁也不能保证。
等到二更田的时候,镖头偷偷带着五辆马车去接粮食,姜明萱赶着驴车,缀在中间。
这头驴刚开始备受排挤,后来整天在一起吃草,那些马似乎接受了它,对它的敌意减轻许多。
只不过头驴是个调皮地,经常朝着母马甩尾巴放屁,多亏母马是个性子温顺的,若是碰到烈性的,早把它撞翻了。
这次也不例外,走着夜路不安生,走了一会就尥蹶子不走了,后面还有马车跟着,更何况拉粮食的大事,耽搁不得。
姜明萱赶紧从口袋里找出一个野萝卜,这萝卜是她在野外发现的,比白萝卜甜,比胡萝卜脆,毛驴很爱吃,用这根萝卜吊着,总算到了约定的地方。
夜黑风高,乌云遮月,西周一片黑漆漆的,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甚至连火把都没点。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对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两方人马碰头了,东家点燃火折子,确认人之后,“得麻利的,快搬粮食。”
镖头跟身边的阿奈使了个眼神,后者悄悄的安排人去搬运,他亲自拿着粮探子,确定里面是粮食,且不是发霉的陈粮,暗中回来。
镖头笑容殷勤,把钱给了刘盛,后者笼着袖子,小声嘟囔:“也就是你,别人给上五倍的价钱,粮食我未必肯卖。”
镖头承他的情,刘盛见状不再多说。
阿奈把半担粮食,放在驴车上,等回去了之后就不能明展大亮的分粮食,太招人眼。
交接粮食顺利地不可思议,姜明萱赶着驴车,静静在黑夜里赶着驴车。
粮食壮人胆,镖局车队粮食水源充足,行进的速度快了起来,雍州越来越近。
西周的流民却多了起来,似乎大家都朝着雍州而去,队伍鱼龙混杂,镖头蹙了蹙眉,心里有些不安。
镖局停下歇息的时候,守夜的人加了一倍。姜明萱让家人休息,她把锄头和弹弓放在身侧,匕首留给云升防守。
阿骏等驴车上的人入睡,偷摸摸爬到姜明萱身旁,明萱问道“怎么还不睡?”
小小的身体依偎着她,“姐姐,我想挨着你。”
自从那次不肯用阿骏的金长命锁,他变得粘人起来,“那我搂着你,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这些天,驴车上的粮食多了,行进的速度更快,每次驴车只能留下一人坐着,阿骏的脚底磨得全是血泡,可这小孩就有一股子狠劲,从不掉眼泪。
反而旁边的姜婵,挑了一个血泡,抽噎了半天,委屈极了。
姜明萱这才意识到,阿骏不对劲,好像自从母亲死了,就再没哭过。人怎么可能不疼,不过是怕别人嫌弃罢了。她心一软,把阿骏抱进怀里轻轻哄着。
他仿佛回到以前,母亲温柔哄着他,阿骏沉沉陷入梦乡。
夜色深深,篝火火光弱下去,明萱去路边解决生理问题。
突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姜明萱下意识朝着那边看去,两个人鬼鬼祟祟抱起婴儿,朝着树林走去,她的眸光一凌。
旱灾横生,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事情,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当亲眼所见,还是被震撼了,不对,之前她见过婴儿的父母,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现在人呢?
姜明萱把悄悄叫醒姜老根,随即朝着婴儿啼哭的方向走去,半路上看见那个年轻的妇人倒在路旁,她的丈夫不知道去哪里了。
“白白胖胖的,一看肉嫩的很呢。”
“你快别废话,赶紧生火,我都饿得不行了。”
姜明萱躲在树后面,看着俩人垂涎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头一回干这种勾当。
婴儿抱在恶人怀里,她投鼠忌器。 正绞尽脑汁想法子,突然一个姑娘跳出来:“好哇,你们两个贼人,竟然打上婴儿主意,简首丧尽天良。”
这声音这么熟悉,姜明萱探出头,看见周乐义正言辞斥责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
突然被人喝止,两个男子冷不丁吓了一跳。
这个姑娘好像是那个大镖局的千金,他们以为事发,想到百十来号镖师,吓得膝盖发软,求饶:“姑娘饶命啊,我们也是头一回,实在饿得受不了了,这就把孩子还回去,再也不敢了。”
周乐得意拍拍手,方才她看见姜明萱顺着婴儿哭声走过去,她偷偷跟过来,竟然发现有人偷婴儿。
这回也让爹爹看看她的能耐。
当初姜明萱能好心救下骏儿,她也能救下这个无辜的婴儿。
“算你们识相。”周乐走过去,把婴儿抱进怀里。不过是救人,这么容易的事,也值得父亲几番感慨姜明萱仗义仁厚。
一看周乐走过去,姜明萱暗道坏了。
方才两个恶人是惧怕镖局的人,周乐一走出去,就暴露了身边没有人随从的真相。
两个男子磕头求饶,周乐抱起婴儿,板着脸:“以后不许做伤天害理的事,这孩子多可爱,怎么能有那么龌龊的念头。”
他们一边敷衍,一边朝着西周望去,没想到这个姑娘天真得蠢笨,竟然敢一个人尾随两个男子入林。两人对视一眼,顿时一跃而起。
周乐正教训着,没想到被人扑倒在地,婴儿被走。男人肮脏的脸凑过来拿,难以言喻的恶臭,令她阵阵作呕。
“放开我,”周乐挣扎,却换来男子狰狞狂笑。
夜色光线太暗,石子瞄不准,姜明萱无声窜出去,幸好她带了刀子,先救人要紧。
正在这时,两声刀剑入体的声音,两个男子戛然而止。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男子,身形瘦高,蒙着面看不真切模样,收刀回鞘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熟悉狭长的眼眸,似乎在说别犯蠢。
姜明萱的感激,瞬间噎住了,男子似乎只是途经,看了一眼婴儿,对她说:“你可知道孩子的父母?”
这声音有股子熟悉感!
她点点头,男子颔首,“那交给你了,把人安全送到,这是报酬。”
二两银子扔过来,幸好她眼疾手快接住了,男子没有丝毫停留,身影匆匆消失在深山老林里。
这人好生奇怪。
她抱起婴儿,又把周乐拽出来,后者似乎吓傻了,只哆嗦着抹泪,姜明萱心里不忍,安慰:“别害怕,那俩祸害己经被除了。”
想到最狼狈的一面,都被她看到了,周乐辩驳:“谁害怕啦,我这是冻得。”
三伏天冻得打哆嗦,大小姐嘴可真硬。
“好,冻得,这夜里太冷啦。”姜明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搀扶着周乐。
这姑娘就是蠢了点,人还是良善的。周乐不知道姜明萱的心思,只为她的识趣,面色减缓。
“方才的事情,你不许说出去,”周乐叮嘱。
姜明萱看了她一眼,“你这脸上还有血。”就算她不说,周镖头肯定会寻根究底的。
周乐掏出手绢,擦了擦脸,明面上收拾齐整,刚出了树林,周镖头一行人迎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