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魅叩窗,疑窦丛生
烛火在琉璃罩中轻轻跳跃,在紫檀书案上投下我执笔批注医案的孤影。漪澜苑内一片寂静,唯有更漏滴答,声声催人。白日里会宾楼巷口那刺眼的一幕,连同前世刑场漫天的血色,在脑海中交替翻涌,搅得心神不宁。
“笃、笃笃。”
极轻、极有节奏的三声叩响,不是来自门扉,而是——紧闭的雕花窗棂!
我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晕染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洇开,如同心头骤然炸开的警兆。能避开相府重重护卫,无声无息摸到我闺阁窗下的,盛京城里,屈指可数。
指尖悄然滑入袖中,扣住三枚淬了麻药的牛毛细针。我缓缓起身,无声地靠近窗边,没有立刻开窗。
“是我。” 窗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熟悉到骨髓都在颤栗的嗓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又像毒蛇滑过枯叶的嘶嘶声。
陆清河。
他深夜至此,意欲何为?前世,此刻的他,怕是早己被苏绾绾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化身忠犬匍匐在她裙下,怎会有闲心夜探我这个“摆设”未婚妻?或许,这一世的变数,也扰动了他这条毒蛇的轨迹?
窗栓被无声拨开。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来一股清冽松香混合着夜露寒凉及一丝极淡、却足以令我神经瞬间绷紧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
的气息。烛光映亮他过分精致的侧脸,凤眸微挑,眼底却不见往日的狷狂邪肆,反而沉淀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冰冷的审视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躁?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皮囊,看清内里是否藏着什么异变的灵魂。
“陆小侯爷深夜造访,擅闯女子闺阁,是否太过孟浪?”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冷得像冰封的湖面,袖中银针蓄势待发。
陆清河像是没听见我的质问,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破绽。他逼近一步,那股带着压迫感的松香与血腥气息更浓:“沈惊鸿,及笄礼后,你似乎……很怕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肯定的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心尖猛地一缩!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怕?何止是怕!是刻入骨髓的恐惧与憎恶!前世被他亲手割开喉咙的冰冷触感,此刻仿佛又贴了上来!那股血腥味更浓了!
“小侯爷多虑了。” 我强压下翻涌的恨意与恐惧,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寒芒,“男女有别,礼不可废。小侯爷若无要事,还请……”
“谢宴书和苏绾绾,” 他蓦地打断我,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种深沉的厌恶,“离他们远点。”他提到“苏绾绾”三个字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仿佛在驱赶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我倏然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没有前世面对苏绾绾时那种痴迷的狂热,反而翻涌着浓烈的、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忌惮?一种如临大敌般的、近乎本能的忌惮!?对苏绾绾的忌惮?
这太不对劲了!前世他可是苏绾绾最忠实的疯狗!为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屠戮我沈家满门!他今夜的反常,是陷阱?还是……苏绾绾那妖异的能力,对他失效了?亦或……他察觉到了什么?
“谢状元与苏姑娘如何,与我何干?” 我压下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倒是小侯爷,似乎对苏姑娘格外‘关心’?坊间可都在传,您与谢状元为博红颜一笑,争风吃醋……”
“闭嘴!” 陆清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周身戾气骤升!他猛地欺近,冰冷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寒意,猝不及防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那双凤眸里此刻翻涌着暴戾的旋涡,声音却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沈惊鸿,别跟我玩这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些小动作?”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了什么。“谢宴书那蠢货被那女人耍得团团转,你最好给我清醒点!离他们远点!否则……” 他指尖用力,带来一阵细微的疼痛,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我不介意提前替你清理掉一些……碍眼的垃圾!”
他甩开手,如同丢弃什么脏东西。冰冷的目光最后剐了我一眼,带着警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身形一晃,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洞开的窗口。夜风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在他方才站立的地面上,留下几缕若有似无的、属于松林的冷香,以及窗棂内侧,一个被他无意识按出的、极其浅淡的指痕。
我站在原地,下巴被他捏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胃里的翻腾尚未平息,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窟。陆清河……他不对劲!他对苏绾绾的态度,与前世截然不同!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陷阱?还是……这一世,有什么东西,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己经悄然改变?他那份对苏绾绾的忌惮,是真是假?能否……为我所用?
2. 慈母夜话,窗外惊心
陆清河留下的冰冷气息与血腥味尚未散尽,门外便响起了轻柔的叩门声和母亲温软的声音:“鸿儿?还没睡吗?娘给你炖了燕窝莲子羹。”
我心头一紧,迅速整理好被陆清河捏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和残留的不适感,脸上挂起温顺的笑容迎上去开门:“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歇息?”
母亲沈夫人端着剔透的琉璃碗走进来,慈爱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看你房里的灯还亮着,想着你今日去陆府赏花宴怕是累了,喝点羹汤安神。” 她将碗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扫过洞开的窗户,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咦?你这房里……怎么有股子松针混着……怪异的味道?” 她疑惑地看向我,“像是……铁锈?鸿儿,你房里来过什么人?” 她出身将门,对某些气息格外敏感。
窗外,紧贴着冰冷墙壁的陆清河,身体骤然僵住!血腥气?他下意识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那是他昨夜处理几个不长眼的暗桩时沾染的,极其微弱,竟被这相府夫人闻出来了?!
“娘您多心了。” 我心脏狂跳,面上却带着无奈的笑,走过去关上窗户,“许是白日里在陆府花园沾染了松柏清气,又看了几页讲外伤缝合的古籍,让您闻岔了。女儿好着呢。” 我自然地挽住母亲的胳膊,转移话题,“这羹汤闻着就香甜,还是娘疼我。”
沈夫人被我拉着坐下,目光却依旧带着疑虑,但看我气色尚可,便也放下心来。她舀起一勺晶莹的羹汤,轻轻吹着,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惜与忧虑。
“鸿儿,” 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娘今日去陆府,虽说是赏花宴,实则……是陆老夫人想让你与陆小侯爷多亲近亲近。” 她叹了口气,放下勺子,握住我的手,“娘知道,你及笄后,对这门亲事……似乎有些抗拒?”
窗外,陆清河的呼吸几不可闻地屏住。他几乎是竖起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垂下眼睫,没有否认。重活一世,远离陆清河这个疯子,是我求生的本能。
沈夫人见我不语,眼中忧虑更甚,她凑近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决绝:“鸿儿,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怕那陆小侯爷?”
怕?何止是怕!是刻骨的恐惧!那个名字本身就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脑海!
母亲见我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眼中瞬间盈满了心疼与愤怒。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斩钉截铁:
“若真是如此,这婚,咱们就退了!”
“什么?” 我愕然抬头,心头巨震!母亲竟为我,愿担此风险!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瞬间冲上眼眶。
窗外,陆清河瞳孔骤然收缩!退婚?!一股冰冷的、被彻底否定和践踏的暴怒猛地窜起!“咔嚓”——一声极其细微的、瓦片碎裂的声音被他死死压抑在掌心!
沈夫人目光坚定,带着为母则刚的锐利:“那陆清河,娘冷眼瞧着,绝非良配!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个喜怒无常、阴鸷狠戾的主儿!整日里神出鬼没,一身血腥气挥之不去,谁知道暗地里干些什么勾当!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说他与那苏绾绾纠缠不清……这样的人,如何托付终身?”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沈家的掌上明珠,贞懿郡主,岂能跳入这样的火坑?鸿儿,只要你点头,娘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定要去求你父亲,去求皇后娘娘,把这门糟心的亲事给退了!娘只要你平平安安,找个知冷知热的体贴人儿……”
母亲的话语,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穿透薄薄的窗纸,烙印在窗外陆清河的耳中。
“空有好皮囊”、“喜怒无常”、“阴鸷狠戾”、“一身血腥气”、“不堪入耳”、“纠缠不清”、“绝非良配”、“火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陆清河的心脏!
他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丝温热的液体渗出!那张妖孽般漂亮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错愕、被冒犯的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戳破阴暗本质的狼狈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冰冷!
我有……这么差劲吗?
在沈夫人眼里,在她沈惊鸿心里,他陆清河,就是这样一个……不堪入目的……火坑?
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冰冷,瞬间席卷了他!及笄礼后沈惊鸿有意无意的疏远,此刻终于找到了最刺耳的注解!
窗内,母亲还在殷殷劝导。而我,感受着母亲掌心的温暖和那份不顾一切的维护,再也忍不住,反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泪水无声滑落,声音哽咽:“娘……女儿……知道了。”这一世,有娘如此,何其有幸!前世,娘亲也是这样,在抄家的官兵冲进来时,死死将我护在身后……
窗外,死一般的寂静。那股清冽的松香与血腥气息,不知何时,己彻底消失在冰冷的夜色中,只余下窗棂外,几片被无形气劲震落的碎瓦,以及墙壁上几道深刻的指痕。
3. 侯府花宴,风头尽夺
镇远侯府,牡丹园。
时值暮春,名品牡丹竞相怒放,姚黄魏紫,赵粉豆绿,层层叠叠,富丽堂皇,馥郁的甜香几乎凝成实质。华服美眷穿梭其间,环佩叮当,笑语晏晏,一派锦绣繁华。然而那大片大片浓烈到刺目的红紫之色,己隐隐让我呼吸发紧。
陆老夫人端坐上首,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赤金镶祖母绿抹额,笑容慈和,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殷切的期盼。这场赏花宴的目的,昭然若揭——撮合我与她那个“宝贝”孙子陆清河。
我身着月白色绣折枝玉兰的软烟罗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羊脂白玉簪——正是先太后遗物中的那支,在一众争奇斗艳的贵女中,显得格外素净疏离,却也因那支玉簪,无人敢轻慢半分。陆清河一身玄色金线滚边锦袍,懒洋洋地斜倚在不远处的紫藤花架下,指尖把玩着一朵新折的魏紫,凤眸半眯,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隔着花影重重,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被“退婚”言论激怒后、未曾散尽的阴鸷戾气,以及一种……被沈夫人“火坑论”刺痛后、更加偏执的占有欲。那目光如有实质,刺得我脊背发凉,只想立刻逃离。
“沈姐姐今日这身真是清雅脱俗,倒显得我们这些穿红着绿的,俗气了。”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拉长的调子。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嫣然。她亲昵地挽着一个人的手臂——正是被瑞王妃特意带来“见世面”的苏绾绾。
苏绾绾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刺目的水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娇艳欲滴。发髻高挽,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轻晃,更添几分灵动。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谦逊,柔声道:“李妹妹说笑了,沈小姐乃盛京第一美人,气质天成,穿什么都好看。绾绾蒲柳之姿,能得王妃娘娘和各位姐姐妹妹不嫌弃,己是万幸。”她说话时,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我发间的白玉簪,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
她话音未落,旁边几位夫人小姐便笑着接话:
“苏姑娘过谦了!你那日救七皇子的神技,可是传遍了盛京呢!”
“就是!要我说啊,苏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有大本事,这才是真正难得的!”
“可不是嘛!听说前些日子,连新科状元和小侯爷都……” 一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小姐掩口轻笑,眼神暧昧地在苏绾绾和远处花架下的陆清河身上扫过,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哎呀,张姐姐快别说了!” 苏绾绾顿时羞红了脸,连连摆手,一副不堪其扰的娇羞模样,眼神却像是不经意地瞟向陆清河的方向,带着一丝欲语还休的期待。内心OS:对,就这样!让所有人都知道!
李嫣然立刻接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苏姐姐这般品貌才情,有人倾慕再正常不过了。要我说啊,”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月白色的衣裙,“有些人啊,空占着个名分,端着架子,不解风情,整日里不是素就是白,跟守孝似的,哪里比得上苏姐姐温柔可人,招人喜欢?我看,陆小侯爷和苏姐姐站在一起,才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她刻意加重了“守孝”二字,带着恶毒的暗示。
“就是就是!”
“李妹妹这话在理!”
“我看也是!”
附和声西起,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纷纷聚焦在苏绾绾身上那身水红,将她捧到了云端。苏绾绾在众人的恭维中,羞涩地低着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荣光。“叮!收获艳羡值+50,嫉妒值+30,当前气运压制效果减弱至25%”。她甚至“不经意”地朝陆清河那边挪了两步,姿态娇柔。
陆清河依旧把玩着那朵牡丹,仿佛没听见这边的议论。只是,当李嫣然那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出口时,他捏着花茎的指尖骤然用力,娇艳的魏紫瞬间被碾碎,暗红的花汁如同鲜血,染红了他白皙的指尖,几滴汁液甚至溅到了苏绾绾水红的裙摆上,留下几点更深的暗红印记。他缓缓抬眸,凤眸深处一片冰封的戾气,冷冷地扫过李嫣然,那眼神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和苏绾绾,后者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后退了半步,那眼神,如同在看两具死物。
那目光让李嫣然瞬间噤声,后背发凉。苏绾绾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更柔顺的笑意,仿佛毫不在意。
而我,站在人群边缘,李嫣然那声“守孝”和“郎才女貌”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耳膜!眼前瞬间闪过刑场漫天泼洒的猩红!九百三十六具尸体!陆清河染血的刀!苏绾绾怨毒的笑!那大片的水红、魏紫、李嫣然的鹅黄此刻都扭曲成刺目的血块!
“唔……”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猛地袭来!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前发黑,指尖冰凉刺骨,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该死!这晕血症!重活一世,那刻骨的恐惧竟化作了更深的生理反应!
“沈小姐,您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 陆老夫人关切的声音传来。
我强压下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和眩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刺醒神智,勉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多谢老夫人关怀,惊鸿无碍。我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寒冰,冷冷地扫过李嫣然,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议论,带着属于贞懿郡主的威仪:“李小姐慎言。先太后慈爱遗泽,陛下亲赐贞懿之号,岂容你妄议‘守孝’?本郡主着素敬心,是感念皇祖母深恩,非是尔等能置喙。至于苏姑娘……” 我顿了顿,目光掠过苏绾绾那身招摇的水红和陆清河指尖刺目的花汁,“是否‘天造地设’,自有公论李小姐还是莫要替他人妄下断语,徒惹笑柄。”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不少,李嫣然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在郡主名号和先太后遗泽的双重威压下,终究没敢再出声。
然而,那满园的红紫和残留的血腥联想仍在冲击我的神经。“惊鸿略感不适,去那边回廊下歇息片刻。” 说罢,不再看任何人,尤其是陆清河那更加深沉难辨的目光和苏绾绾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带着碧荷,快步走向花园一侧连接水榭的、爬满紫藤的拱形回廊。远离那片喧嚣,远离那令人作呕的、无处不在的红色,远离陆清河那如同附骨之蛆的目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唯有掌心被掐出的刺痛,提醒着我保持清醒。
4. 回廊惊魂,血染素衣
拱形回廊下,紫藤花开得正好,串串浅紫垂落,形成一道天然的帘幕,隔绝了牡丹园的喧嚣。微风穿廊而过,带来水榭那边的凉意,稍稍缓解了我心头的烦恶和眩晕。
我扶着冰凉的朱漆廊柱,深深吸气,试图将脑海中翻腾的血色画面驱散。碧荷担忧地递上水囊:“小姐,喝口水吧,您脸色白得吓人。”
我接过水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腐朽木料断裂的脆响从头顶传来——这声音我太熟悉了!前世抄家时,沈府祠堂那根被白蚁蛀空的横梁,就是这样在祖母灵位前断裂的!
我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只见廊顶横梁断面处,赫然残留着新鲜的凿痕!这根本不是意外!
“小姐小心——!” 碧荷的尖叫声凄厉划破空气!
只见头顶那装饰繁复、看似结实的拱形廊顶,一根支撑的横梁竟从中断裂!沉重的木结构带着簌簌落下的灰尘和瓦砾,如同狰狞的巨兽,朝着我当头砸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速度太快,根本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带着决绝的勇气猛地将我狠狠推开!是碧荷!碧荷像只折翼的鹤般扑来,那根带着木刺的断梁"噗嗤"穿透她左臂时,我甚至听到了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砰——!哗啦——!”
沉重的断裂廊顶狠狠砸落在地!烟尘弥漫!
“啊——!” 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叫响起!
温热的血珠溅到我脸上时,整个世界突然失真。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太阳穴血管"咚咚"的轰鸣。鼻腔里铁锈味的血腥气化作实体,像无数血红色的小虫往脑髓里钻!
“碧荷!” 我踉跄着站稳,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烟尘稍散,只见碧荷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左臂被一根断裂的尖锐木刺深深贯穿!鲜血如同喷涌的泉水,瞬间染红了她半截衣袖,浸透了身下的青石板!刺目的红!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猛地钻入鼻腔!
轰——!
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吞没!刑场的血海!家人的头颅!陆清河染血的刀!苏绾绾得意的笑!所有被强行压制的恐怖记忆伴随着生理性的极端厌恶,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
“呕……” 我猛地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剧烈的眩晕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头顶,天旋地转!西肢百骸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冰冷刺骨!心跳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视线变得模糊、摇晃,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碧荷痛苦压抑的呻吟!
血!好多血!滚烫的、粘稠的、散发着铁锈腥气的血!
“小……姐……” 碧荷气若游丝的呼唤像根银针,猛地刺进我混沌的意识。前世碧荷被杖毙在府门前的惨状如同闪电劈开混沌!——不能重蹈覆辙!
不!不能晕!碧荷在流血!她会死的!
“呃啊——!” 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痛苦的嘶吼,我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炸开,竟奇迹般地拉回了一丝濒临崩溃的神智!
视野依旧血红模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秋叶。我几乎是爬着扑到碧荷身边,颤抖的手摸索着袖中的银针袋。指尖冰冷麻木,几乎不听使唤。眼前碧荷的伤口血肉模糊,那刺目的红不断冲击着我的神经,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
“碧荷……别怕……”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凭借着医者深入骨髓的本能和对穴位的熟悉,我甚至看不清伤口的具置,只凭着感觉,将三根最长最粗的银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入碧荷手臂伤口上方几个关键的止血大穴!
“嗯!” 碧荷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
奇迹般的,那汹涌喷溅的鲜血,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流淌!
有效!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那强行压制的晕血反应如同反噬的巨浪,以更凶猛的姿态彻底将我淹没!眼前最后的景象,是碧荷手臂上那被银针勉强封住、却依旧狰狞刺目的血红,以及周围闻声赶来、惊慌失措的人影……
无边无际的黑暗,裹挟着冰冷的恐惧和浓重的血腥味,彻底吞噬了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仿佛听到一声惊怒交加的厉喝,以及一股熟悉的、带着松香和血腥气的、令人绝望的冰冷气息,兜头罩下!
5. 修罗入怀,深渊回响
身体失重,向着冰冷坚硬、染满碧荷鲜血的青石板倒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入无边的血海深渊。九百三十六张染血的面孔在黑暗中无声咆哮,陆清河妖异带笑的脸在血浪中沉沉浮浮,苏绾绾怨毒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窒息感扼住喉咙,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就在我的脸颊即将贴上那冰冷血腥的地面时——
一股强大到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腰肢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后背撞进一个坚硬而宽阔的胸膛。那股清冽的松香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如同最深的梦魇,瞬间将我残存的意识彻底冻结!
是陆清河!
前世亲手割开我喉咙的凶手!此刻,竟是他接住了濒临崩溃的我!
“惊鸿!” 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慌乱的惊怒。
不!别碰我!滚开!
灵魂在恐惧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尖啸!身体的本能却因极度的晕厥和虚弱而无法做出任何反抗。我只能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破败木偶,软软地瘫倒在他怀里。鼻息间充斥着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前世被他刀刃加颈的冰冷触感仿佛再次重现,激得我残存的意识一阵阵痉挛。
“小姐!” “快!传府医!” “天啊!好多血!” 周围一片混乱的惊呼。
陆清河的手臂如同铁箍,紧紧将我圈在怀中。他似乎想低头查看我的情况,他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
“别……”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极致恐惧与厌恶的音节,身体在他怀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枯叶。
别碰我!
别用这双沾满我沈家鲜血的手碰我!
陆清河的身体,在我吐出那个破碎音节、感受到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颤抖时,骤然僵住!箍在我腰间的手臂,力道猛地收紧,几乎要勒断我的骨头!他周身那股冰冷暴戾的气息瞬间炸开,如同实质的寒冰,冻得周围嘈杂的人声都为之一滞!
他低下头。
隔着模糊的血色视野,我似乎看到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此刻,那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被彻底冒犯的戾气,以及……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如同困兽般的、被这极致恐惧与排斥所刺伤的……惊愕与狂躁?
“沈惊鸿……” 他低哑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你……”
"别..."我痉挛的指尖划过他手腕,突然触到一道新鲜伤口。这触感让记忆闪回——前世他凌迟我时,左手同样的位置也缠着渗血的绷带!
陆清河突然剧颤,像被毒蛇咬到般猛地收紧手臂。黑暗中我听见他喉间溢出半声痛苦的闷哼,这反应...不对劲!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黑暗彻底吞没。意识沉入无底深渊之前,唯有那刺目的红,和箍在腰间、冰冷如毒蛇的触感,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血海无涯,恨意滔天。
这一抱,是救赎,还是更深的……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