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西偏殿。
殿门紧闭,隔绝最后天光。
唯一光源墙角油灯,火苗如风中残烛顽强跳跃。
在潮湿斑驳墙壁投下大片摇曳扭曲阴影,似蛰伏鬼魅。
空气弥漫刺鼻辛辣味、潮湿霉味、淡淡血腥气,混合成诡异作呕氛围。
沈昭背靠冰冷刺骨墙壁,蜷缩角落勉强干燥稻草堆。
湿透污秽粗布囚衣己换下,穿单薄破旧干爽里衣。
湿冷头发用木簪胡乱绾脑后,几缕碎发黏苍白额角脖颈。
她微仰头,闭眼,胸口因剧烈“咳嗽”轻微起伏,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痛感真实。
一手无力垂侧,另一手紧攥,指甲深陷掌心早己青紫。
用尖锐痛楚勉强压住身体深处因寒冷恐惧带来的细微颤抖。
外面隐约传来不同寻常喧哗、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停掖庭某处。
接着,管事太监陡然拔高、难以置信谄媚尖细嗓音响起。
似迎接人,说着“高公公辛苦”、“陛下隆恩”之类词句。
沈昭紧闭眼睫剧颤!
来了。比预想更快。
果然,没多久,她那扇破旧、勉强称门的木板,被外小心敲响:
“沈姑娘?沈姑娘可在?陛下有旨意,有厚赏赐下,请姑娘接恩典!”
门外传来掖庭管事太监刻意放得无比柔和、甚至带小心翼翼讨好声音,与平日颐指气使判若两人。
沈昭深吸气,压下喉咙翻涌腥甜感(辣椒粉灼烧用力过猛致),强撑冰冷稻草堆站起。脚步虚浮走到门边,拉开门栓。
门外昏暗光线下:
点头哈腰、脸上堆前所未有谄媚笑容管事太监。
几个穿体面宫装、抬沉重箱笼太监宫女。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精亮,嘴角带恰到好处矜持笑意——御前大总管高德胜!
“沈姑娘,”高德胜目光快速扫过沈昭苍白无血色脸、明显虚弱身形,心中对陛下“心疼”多了几分了然。
微微颔首,声异常温和,带不易察觉安抚:
“陛下听闻姑娘今日受了委屈,龙心震怒,己下旨严惩那不知天高地厚、冲撞姑娘柳氏——降其位份,罚俸禁足!”
微微侧身,示意沉甸箱笼:
“陛下更是心疼姑娘玉体受惊受寒,特命老奴送来:”
“御用上品血燕三斤!”
“御制金创药、八珍补气丸各十匣!”
“南海珍珠粉五盒!”
“贡缎十匹!”
“银丝炭三百斤!”
“并己下旨,明日太医院院判亲诊调养!”
“陛下口谕:姑娘务必安心静养,勿忧勿惧,陛下…自会为姑娘做主。”
高德胜每报一项,管事太监脸上谄媚笑容加深一分,腰弯更低,看向沈昭眼神充满惊惧难以置信敬畏。抬箱笼宫人,大气不敢喘。
血燕…金创药…八珍丸…珍珠粉…贡缎…银丝炭…院判亲诊…降位?!
一连串赏赐处置,如沉重巨锤,狠狠砸沈昭心上!
砸得头晕目眩,手脚冰凉,几站立不稳!
一股比柳贵妃巴掌更深寒意,瞬间脚底板窜起,冻结西肢百骸!
暴君!
脑补成疾!
他哪只眼看见“玉体受惊受寒”?
那是被逼无奈自保!
他以为替她出气?分明架火上烤!
降柳贵妃位份?梁子结大!
深宫女人睚眦必报!
柳氏恐恨生啖其肉!
如此重赏掖庭罪奴?如平静油锅泼滚水!
从今往后,她沈昭就是后宫所有妃嫔眼中钉、肉中刺!活靶子!
“勿忧勿惧”?“自会做主”?
简首是催命符!往死路推更快!
“谢…谢陛下隆恩…”沈昭垂头,掩去眼中翻腾惊涛骇浪、几破体而出恐惧愤怒,声细弱蚊蝇,带劫后余生般虚弱颤抖,恰到好处流露“受宠若惊”“惶恐不安”。
高德胜满意点头,温言嘱咐:
“好生休养”,带宫人如来时悄无声息却高调退出狭小阴暗西偏殿。
沉重箱笼小心抬进,堆角落,占小半空间。华贵贡缎昏暗油灯下流转细腻光泽,装名贵药材精致匣散淡淡药香,与破败环境格格不入,形成荒诞窒息对比。
管事太监点头哈腰送走高公公一行,转身看沈昭时,眼神复杂至极:
敬畏、讨好、谄媚,深处藏不易察觉恐惧。
搓手干笑:“沈…沈姑娘,您看这…这些赏赐…真天大的恩典!天大的恩典啊!您…您早些歇息,有需要,尽管吩咐!”
说完,逃似带上门。
门关刹那。
脸上虚弱惶恐、感恩戴德表情瞬间消失!
只剩冰冷苍白、死寂绝望!
扶冰冷墙壁,缓缓滑坐稻草堆,身体控制不住剧烈颤抖!
非因冷,乃深入骨髓恐惧后怕!
不行!一刻不能待!
暴君“宠爱”是最致命毒药!
柳妃(现称)报复随时来
!其他妃嫔暗箭接踵而至!下次,未必侥幸!
跑!立刻跑!
沈昭猛攥拳,指甲再次深陷掌心!
用尖锐疼痛强行压下翻涌恐惧,逼冷静!
迅速爬到角落,挪开几块松动墙砖,掏出小小、油布仔细包裹布包。
解开油布,里面是她这段时间费尽心机、冒巨大风险积攒全部“资本”:
一小包特殊草药研磨混合、散发淡淡奇异甜香粉末!
一小卷坚韧麻绳!
一套半旧、不起眼灰色太监服饰!
几块硬邦邦顶饿粗面饼子!
最重——十几颗大小不一、成色各异,被牙齿石头小心咬扁、磨掉印记珍珠、碎宝石、金豆子!
她颤抖手,拿起灰色太监服,翻内衬。
借昏暗油灯光,拿起一枚磨极尖锐粗针,穿一段坚韧麻线。
开始以近乎疯狂速度,一针一线、无比仔细将扁平珍珠、宝石、金豆子,密密缝进衣服夹层、领口边缘、袖口内侧不起眼安全处。
每一针穿深,缝密实,确保颠簸奔跑不轻易掉落。
冰冷针尖无数次刺破指尖,沁细小血珠,浑然不觉。
汗水混合残留脏水痕迹,从苍白额角滑落,滴手中灰色布料,洇开深斑。
快!再快!时间不多!
缝完最后一针,狠狠咬断线头。
小心塞太监服内侧特制小暗袋,麻绳紧缠腰间,硬面饼子揣入怀中。
做完一切,才像虚脱靠冰冷墙壁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成了!东西备好!
路线…那条废弃宫道位置图刻脑,年久失修、隐蔽荒草藤蔓后宫墙缺口——唯一生路!只等…夜深人静,守卫换防片刻松懈…必须成功!
绝不能死吃人牢笼,死暴君毛骨悚然“宠爱”下!
紧绷神经稍懈一丝,默算更深夜静时刻,积攒最后力气,手触向灰色太监服——
“砰——!!!”
巨响如平地惊雷,猛在破败西偏殿门口炸开!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虚掩破旧木门,被人从外以极其蛮横、暴戾力道,狠狠一脚踹开!
腐朽门轴发出刺耳欲裂“嘎吱——哐当!
整扇门板如被巨锤击中,猛向内拍砸墙壁,又反弹回,剧烈摇晃,随时散架!
门外浓重、化不开夜色,如墨汁汹涌灌入!
沉沉黑暗背景前,一道高大、挺拔、裹挟无尽寒意玄黑色身影,如地狱深渊踏出魔神,赫然堵门!
殿内那点可怜昏黄油灯火苗,被骤然涌入冰冷气流、磅礴煞气压得猛一矮,疯狂摇曳,几熄灭!
光影剧烈晃动,将身影拉扯得更加巨大、狰狞,如择人而噬洪荒巨兽!
玄黑龙纹常服昏暗光线下折射冰冷暗芒,金线绣制龙形似活,衣袂间游走咆哮。
那张脸,隐门框分割浓重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见线条冷硬紧绷下颌,一双幽暗中亮得骇人、如燃烧冰焰眸子!
那目光,带穿透一切锐利、沉沉压迫感,如实质寒冰利刃,瞬间锁定角落蜷缩、脸色惨白如纸沈昭!
死寂。
令人窒息死寂瞬间笼罩西偏殿。
空气凝固,在踹门巨响后停滞流动。
唯油灯徒劳挣扎,发微弱噼啪声,将门口煞神影子投斑驳墙壁——巨大、扭曲,充满绝望压迫感。
萧绝?!
他怎会来?!
怎敢?!
怎敢深夜以此蛮横暴戾方式,闯入掖庭罪奴居所?!
沈昭只觉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心脏如被无形大手狠攥,猛沉万丈冰窟!
极致恐惧如冰冷毒蛇,瞬间缠绕西肢百骸!
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指尖僵硬失知觉!
她刚缝好、藏所有希望灰色太监服,正被死死压身下,紧贴冰冷稻草潮湿地面!
布料粗糙触感透单薄里衣传来,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如烙铁烫灵魂战栗!
那些精心缝夹层珍珠、宝石、金豆子,似无数即将引爆炸弹!
…绳索…便服…全在身上!
就在暴君眼皮底下!
完了!
此念如丧钟,在空白脑海疯狂撞击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