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来了,一九三七年的夏季,素素和二栓去上的私塾学堂不上课了,两个小人不懂,先生说不上课了,是这一期放假了。上了半年的课,素素可以勉强磕磕巴巴给赵有才读报纸了,虽然是磕磕巴巴的,可是认得字要比二栓多,也扎实。
这一点赵有才心里有数,二栓不在意,只要跟着学就行了,赵有才也不在意,素素认字就行,也算他对得起死去的亲家。二栓还小,上学认字的时间还长呢!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赵有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去大集上淘什么东西了,街上到处都是背着枪的穿着黄色衣服的日本兵,一个个说着听不懂的话,还有那些穿着黑色衣服帮着白色绑腿的伪军。
这几天街上一看就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那些拉着当兵的汽车呼呼的从街上飞驰而过,空气中是浓浓的煤灰味,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人们;街上的商铺,开得好的,生意兴隆的都是那些日本人在出入,还有一些中国人,穿着一看就是那种有钱有地位的人。
赵有才今天牵着驴车,不敢从大街上走,他绕着道走,不走正街,虽然他们住的地方相对安全一点,可是依然经常能听到枪声喊声叫声,空气里都透着恐怖。
本来,他就想着今天跟先生说下,他家俩孩子天热就不来上课了,不曾想先生说今天开始私塾放假了,开学等通知。
这对赵有才来说,是好事。
赵有才刚牵着驴车出一条巷子,过了这条巷子到了正路上再进入对面另一条巷子,就到他们家了。他们家过去算是比较好的地段,一些有钱的人家,政府的人都在这一带置业。可是这几年这里治安也很乱,日本人管制的头都抬不起来,说什么赤色分子也挤在这里了,就连他家里的虎娘,那老太婆都不敢大声吵吵了。
“干什么的?”一个粗暴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正低头的赵有才赶紧抬起头望去,两个黑衣伪警背着枪站在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
勾着腰的赵有才赶紧拉紧驴的缰绳,他不敢声音大,可又不能不说话,立刻堆上笑脸,拱着手,“捕头兄弟,你们辛苦了。”
他回身指了下车上的素素和二栓,又指了下路对面的巷子,“我接家里俩孩子下学的,这回家里,我家就在那条街里。”
两个黑衣警察晃了下身子,回头看了下对面的巷子,他们走上来,走路带着摇晃的,素素和二栓盯着他们,两个小孩倒没显得害怕。
“你看,你们看,就俩孩子。”赵有才声音都有些颤抖,
两个人围着驴车转了一圈,赵有才死死拉着驴,他生怕驴这个时候尥蹶子。
“现在经常有人打着孩子的旗号干坏事,”其中一个黑衣人对另一个说。
“叔,我们真的是上学的,今天先生给我们放假了,我们爷天天接送我们来回的,”素素声音怯怯的对着那个说话的人,她一听到说什么干坏事就害怕了,这些背枪的人明明就不是好人。
这些人都黑着脸,好像要打人。
另一个人弯腰看着驴车底部,素素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她顺着那人看的位置,趴在车上看着那人,“叔,你们检查啥呢?我西叔,在奉…天也是警察,还有大表哥,还是警长呢!是吧,爷,大表哥是警长吧?”
坐在旁边的二栓也探出头,
“就是,我西叔回来的时候还带我哥他们去你们警局玩了。”二栓忽然想起西叔带着大树和大栓去警局,他可不知道那是实习,只知道是去玩。
“警长?”两个背枪的男人,首起身看向赵有才。
赵有才看了眼素素,忽然觉得素素是真聪明,都知道拿他的侄孙子唬人。
“我的侄孙在当警长,在奉天,我,儿子,我儿子,也在奉天当警察,我儿在铁路上,就咱本溪湖铁路上做事的。”
赵有才想,既然要震慑,管他干什么的,先说了出来,说不准能吓住这俩人,他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惊恐不安,语气里隐隐还透露出炫耀和自得。
那个弯腰检查驴车底部的人站起身,看了眼不远处的巷子,那是这老头指的方向,要说上学,这年头哪还有多少普通人家送孩子上学的,看来还真不是普通人家。
那人,他没看自己的伙伴,首接对赵有才说:“行了,走吧!走吧!现在不太平,以后少出门,少带着孩子在外面跑。”
赵有才挤着满脸的笑,唯唯诺诺,“是,是,这不是今天散学嘛!俩孩子跟先生说道别呢!”
赵有才拉着驴车,嘴里吆喝着,那驴倒是听话,听到吆喝声撒着蹄子就走,或许驴也害怕扛枪的吧!他们紧赶着上了正道上,素素回头漾着笑容,还对着两个男人挥挥手。
“叔叔,再见!”
两个大男人目视着他们的身影进了巷子里。
“这世道,还上学,竟还送女娃上学,看着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
“唉,说不准人家就有能管住我们的亲戚。”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朝前走去。
万明达现在给一个有钱人家当马夫了,他也是见天不在家,万嫂子给人洗衣服这个活路现在也不好干了,经常收不到衣服,那就没活干。万林出师到玻璃厂干活去了,他的新媳妇怀孕了,三个多月了,怀孕害口还没完全过去,二妞一个姑娘家更别说出去找事了。
要说回老家吧!老家一样朝不保夕,万明达年后本来还想带着一家人回老家的,可是,说是到处都在打仗,路上根本就不安全。他经常听到人们在说死人,谁家人又死了,谁家又绝了户,他是一想到绝户就会想到素素,小女娃留在赵家,被赵家老母蹂过来躏过去的,看着就可怜。
万明达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要是这样了,他心里长叹,即使是死了大概也不会瞑目,所以他放弃了举家回家的念头,至少现在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苦是苦一点,累是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