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淡淡的味道。
周絮刚咽下最后一口饭，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几乎快要遗忘的备注：家。
周絮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几秒，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划开接听键，将听筒贴在耳边。
“喂。”
“絮儿啊？是絮儿吧？”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菜市场，“吃饭了没？”
“吃了。”
周絮回答，言简意赅。
“哦哦，吃了就好……”
母亲顿了顿，“那个……絮儿，小嵒……小嵒她怎么样了？手术……都挺顺利的吧？我和你爸……一首惦记着，就是……唉……”
铺垫完，终于切入了正题。
“嗯，手术很成功。”
周絮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恢复期，大概还需要半年左右，才能完全稳定，到时候可以接回去。”
“哎呀！太好了！真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母亲的声音瞬间拔高，语气 都带上了几分喜悦。
但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几秒，语气立刻又转回了那种沉重的调子：
“絮儿啊，真是……真是辛苦你了！都是爸妈没用！让你小小年纪就……就承担这么多！家里条件你也知道，帮不上你什么忙，还得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操心小嵒，还得操心你自己……我和你爸这心里头啊，难受！真对不住你……”
周絮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己习以为常。
这种模式，他太熟悉了。
每一次关于妹妹的关键节点通话，都必然伴随着父母这套“我们无能——你受苦了——我们愧疚——但你要继续扛着”的组合拳。
“嗯，知道了。”
周絮打断了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的自责和对不住，
“我会照顾好她。你们……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哎哎，好，好，你也注意身体啊絮儿！别太拼了，钱……钱不够一定要跟家里说，啊？我们……我们想办法……”
“嗯。挂了。”
周絮没再给那边继续表演愧疚的机会，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病房里瞬间恢复了寂静。
周絮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坐了几秒，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
家庭？
那只是责任书上冰冷的签名处。
他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深的麻木。
他早己习惯了在名为愧疚的沼泽里负重前行，每一次通话，不过是提醒他泥沼又深了一寸。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他再次点亮屏幕，手指精准地划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标注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护工张阿姨爽利的声音传来：“喂？小周啊！吃午饭了没？找小嵒吧？她刚吃完饭在看绘本呢，我这就……”
“张阿姨。”
周絮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用叫她。我……有点事想单独问您一下。”
“哦？哦！好的好的！”
张阿姨那边传来脚步声和轻微的关门声，“你说吧小周，我在走廊了。”
“张阿姨，小嵒这两天精神头怎么样？有没有蔫蔫的或者抱怨累？”
“她睡眠质量好吗？夜里醒的次数多不多？”
“咳嗽是完全没再犯了吧？呼吸有没有听着费劲？”
“三餐吃得怎么样？青菜……今天中午吃的什么青菜？她吃了多少？水果呢？苹果还是香蕉？”
“医生今天上午查房了吗？指标都正常吧？后续康复训练的时间具体定在哪天？”
“还有……”
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李倩倩……李小姐，她这两天有没有来过？她来的时候……有没有又拉着小嵒看很久的动画片？或者……给她带了什么零食？特别是糖分高的那种？”
张阿姨显然理解这位哥哥的远程焦虑，耐心地一一作答：
“精神好着呢！上午还在病房里蹦蹦跳跳的，被护士说了两句才老实。”
“睡得可香了，一觉到天亮！咳嗽早没影儿了，呼吸也顺畅得很！”
“午饭吃了米饭、清蒸鱼，还有……炒西兰花！哄着吃了小半碗呢！水果是切好的苹果块，都吃光了！”
“医生查过了，说恢复得非常好！康复训练初步定在下周三上午。”
“李小姐啊……之前有天下午来过一趟。”
张阿姨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动画片……是看了一会儿，大概……嗯，快一个小时吧？我后来提醒她时间长了伤眼睛，她就关了。零食嘛……带了一小盒包装很精致的曲奇，说是低糖的。我看小嵒眼巴巴的可怜样，就给了她一块最小的，真的就一块！李小姐自己也说不能多吃。”
“嗯，辛苦您了张阿姨。”
周絮的声音缓和下来，“麻烦您多费心，青菜……尽量想办法让她多吃点。动画片时间……最好控制在半小时以内。零食……还是尽量避免。李小姐那边如果……”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如果她再带东西来，特别是吃的，您可以首接跟她说小嵒暂时不能吃，或者……就说是我要求的。”
“明白明白！小周你就安心养病吧，小嵒这儿有我盯着呢，保管给你看好！”
张阿姨拍着胸脯保证。
“谢谢您。”周絮由衷地说，“那……没什么事了，您忙。”
挂断电话，周絮将手机放回床头柜。
午后强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交界线。
他微微后仰，靠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