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整。
李家那间宽敞明亮的书房里。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昂贵的桌面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斑。
空气清新剂散发出淡淡的雪松味。
李倩倩坐在书桌后，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歪七扭八或者趴在桌上。
她坐得还算端正，只是眼神有些飘忽，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男人。
周絮穿着和昨天差不多的深色薄衫，长腿交叠，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习题卷。
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卷子，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仿佛昨晚江边的推车，修理铺的油烟，还有路灯下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都只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幻觉。
空气安静得有些凝滞，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李倩倩觉得脸上又开始隐隐发烫，尤其是被父亲打过的那一侧。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冰敷和药膏似乎有点效果，肿消下去不少。
想到那个药膏…她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周絮。
他好像…完全没受影响？
也对，他是谁？
周扒皮！眼里只有钱和规则的机器人！
一个拥抱对他来说，估计跟被路边的电线杆撞了一下没什么区别，最多可能觉得电线杆违规占道，需要罚款。
这个认知让她松了口气，但同时又莫名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失落。
她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赶走。
失落个屁！难道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不成？
那才真是见鬼了！
“咳…”
李倩倩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安静，故意用回那种惯常的，带挑衅的语气，
“周老师，今天学什么？还是小学鸡数学？”
周絮闻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精准地落在她脸上消肿的地方，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流露，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李倩倩猝不及防地与周絮对上了目光。
那双漂亮的，惯常盛满挑衅或狡黠的眼睛里，此刻像蒙着一层很浅的薄雾，有些空茫，又带着点极力掩饰的，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飞快地掠过了周絮没什么表情的脸，然后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垂下。
“根据你昨天的摸底结果，”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毫无波澜，
“基础知识存在系统性漏洞。今天开始，巩固分数运算规则。目标：掌握通分，约分，加减乘除基础算法。”
他站起身，将那份习题卷放到李倩倩面前，动作干脆利落。
“这是基础练习。限时30分钟完成。错题率超过30%，额外加练一套。”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教学指令。
没有提昨晚的江边。
没有提抛锚的破车。
没有提那个狼狈的拥抱。
更没有提那20块3毛的药膏钱。
她点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清。
“嗯。”
声音很轻，没有刚刚的张扬，甚至有点微不可察的沙哑。
他们昨晚上发生的一切仿佛都被一键清空，重置到了最纯粹，最冰冷的师生关系模式，
他发布任务，她执行，他收费。
李倩倩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分数题，又看看周絮那张毫无破绽的冰山脸。
昨晚内心翻涌的那些复杂情绪，感激，酸涩，冲动，羞耻……
全都消散，只剩下一点无处着力的茫然。
她撇撇嘴，抓起笔，故意把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通分是吧？行！我看你是不是又想多算我钱！”
她用熟悉的抱怨武装自己，将心底那点微妙的涟漪死死压了下去。
周絮没有回应她的抱怨，只是重新坐回沙发，拿起另一份资料看了起来，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像一个精准的计时器，等待着30分钟后的收割。
阳光依旧明亮，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空调单调的风声。
昨晚发生的一切，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被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如同从未存在。
……
30分钟后。
“时间到。”
周絮低沉的声音准时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起身走到书桌前。
李倩倩像被烫到一样扔下笔，揉着手腕抱怨：“手都写断了！这是人做的题量吗？”
周絮无视她的抗议，径首拿起试卷，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
他的眼神专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那是他在计算。
李倩倩的心也随着那叩击声一点点提了起来。
书房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和周絮偶尔用笔划过的沙沙声。
他改卷的速度快得惊人，红色的批改痕迹精准地落在那些错误答案上，圈出计算错误，指出约分不彻底，标记通分对象找错……
每一笔都像在李倩倩的自尊心边缘反复摩擦。
终于，周絮放下笔，抬起头。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李倩倩从他眼神深处捕捉到一丝惯性的无语。
“三十题，错十五道。错题率正好50%。”
他宣布结果，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念一串超市收银条上的数字。
“什么！”
李倩倩瞬间炸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不可能！我都认真算了！”
周絮将试卷推到她面前，指尖精准地点在几处关键错误上：“这里，通分对象混乱，错误。这里，约分后未将分母除尽，错误。这里，乘法时未先约分导致计算复杂化，错误率更高。还有这里……”
随着他冷静而快速的指正，李倩倩脸上的愤怒迅速被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取代。
那些红叉叉像是在嘲笑她昨晚上觉得这人有点好看的荒谬瞬间。
“所以…”
周絮的声音打断她的走神，
“依据约定，错题率超过30%，额外加练一套难度相当的习题。”
“不要啊——！”
李倩倩哀嚎一声，整个人瘫回椅子里，绝望地看着他，
“周扒皮！你是故意的！”
“合约精神，白纸黑字。”
周絮不为所动，己经熟练地从他的旧公文包里又抽出一张试卷，看来他早有准备，
“计时开始，30分钟。”
李倩倩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她抓起笔，瞪着新试卷上的分数，感觉那些数字都在嘲笑她。
时间在笔尖的飞走和胃部的轻微抗议中艰难流逝。
或许是因为憋着气，或许是因为赌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难道她李倩倩还能被区区分数题难倒？
后半段她竟然进入了一些状态，笔速反而快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