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午时己过小半刻,那雄浑的关隘依旧静默如渊,沉重的关门紧闭,城墙上只有冰冷的雉堞和偶尔闪过的寒光甲胄,对关下震耳欲聋的叫骂充耳不闻。
“吕布小儿!缩头乌龟!出来受死!”
河内兵在王匡授意下,为方悦复仇心切,喊得最凶。
“三姓家奴!背主求荣之徒!也敢妄称忠良?滚出来!”潘凤率领冀州兵夹杂着对溃逃的羞愤,骂得格外恶毒。
“吕奉先!你娘喊你回家穿女人裙!躲在关里算什么好汉?!”
其他诸侯麾下士兵混杂着各种粗鄙不堪的辱骂,试图激将。
十八路诸侯,除南阳袁术与侧翼作战的孙坚,其余十六人簇拥着盟主袁绍,在联军阵前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列坐。
袁绍一身华贵甲胄,端坐正中,脸上非但没有因吕布迟到的愠怒,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洋洋得意。
他环视左右,捻须嘿嘿一笑,声音洪亮:“诸位,这吕布.....莫不是临阵怯战,做了那缩头乌龟?约定时辰己过,连个鬼影都不见!哈哈哈!”
孔融语气带着文人的刻薄:“盟主所言甚是。如今面对我联军正气,竟也知畏惧?看来不过浪得虚名,遇真龙则潜渊矣!”
兖州刺史乔瑁也嗤笑道:“怕是昨夜听闻我联军百将齐出,吓得尿了裤子,此刻正抱着他那杆画戟瑟瑟发抖呢!”
济北相鲍信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曹操,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孟德兄,瞧见没?今日之后,吕布的名头,怕是要沦为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曹操正眯着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寂静的虎牢关城墙,闻言嘴角一咧,露出标志性的嬉笑:“鲍兄此言差矣。吕布.....他一定会来的。”
“哦?”鲍信一脸不信,“何以见得?你看这阵仗,他龟缩不出,谁又能奈何?”
曹操收敛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若真怯,当初便有无数的理由拒绝这等十八对一的不公之战。他既敢应下,便绝无临阵退缩之理!”
鲍信想了想,觉得有理,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那.....孟德兄真以为他能....一人胜十八将?”
曹操脸上的嬉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在吕布应战之前,操亦断然不信。然.....他既应了.....”
“那他便必有应对之策,或者说,有必胜之把握!”
这是曹操昨夜想了一宿得出的结论,吕布给他写了很多信,信的内容确实撩拨了他的心,让他曹孟德有冲动现在就回许昌逍遥快活。
但这同样暴露出,吕布是个能够揣测人心的智者。
信中所说的包臀裙、旗袍......在他曹孟德看来,肯定是吕布瞎编乱造,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勾人的衣着?
更何况他曹孟德又不是没去过洛阳,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他没见过?
鲍信听闻,倒吸一口凉气,他觉得曹操的分析在理,曹阿瞒这小子打小就聪明......可理智又告诉他,吕布战十八将这个事根本就不可能!
鲍信定了定神,才问道:“对了,孟德兄此番派了哪位大将出战?可是元让(夏侯惇)或妙才(夏侯渊)出战?”
曹操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
鲍信还想追问,曹操这才轻描淡写地说:“哦,操派的是帐下偏将,李筒,素有‘汝南第一猛将’之称。”
“‘汝南第一猛将’?李筒?”
鲍信一愣,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却毫无印象。
汝南有名有姓的猛将他都知道,何时冒出个李筒?
他疑惑地看向曹操。
曹操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紧闭的关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佩剑剑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鲍信盯着曹操的侧脸看了几息,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曹操刚才那番“吕布必有把握”的论断,又联想到这从未听过的“汝南第一猛将”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了什么!
鲍信手指着曹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你个曹阿瞒!你真是狡诈!”
他反应过来了!曹操根本不相信吕布会输,或者说不愿让自己的心腹爱将贸然迎战吕布!
所以随便找了个名不见经传、甚至可能是临时顶替的大头兵,编了个唬人的诨号就推了上去!
这哪里是去争功,分明是去应付差事,保存实力!
鲍信心里暗骂自己糊涂,在不知道吕布深浅的情况下,又有十八位名将........一两个浑水摸鱼的根本就没人知道!
他连忙不动声色地招来自己身后的亲卫,附耳急声吩咐道:“速去告知鲍忠将军!稍后若见势不妙,保命要紧!不必死战!首接退下!绝不怪他!”
袁绍志得意满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胜利在望的喜悦:
“诸位!吕布避战不出,虽未竟全功,然己足显我联军威势!此乃清君侧、正乾坤之吉兆!是......”
袁绍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尚未说完——
“快看!城门开了!”一声尖锐的呼喊猛地从人群中炸响!
高台上所有诸侯,连同台下数万联军士兵,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虎牢关那扇沉重无比的巨大城门上!
那紧闭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巨大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地、沉重地,向内拉开了一条缝隙!
虎牢关前,联军鼓噪的喧嚣如同沸水,却在下一刻被一种诡异而宏大的声浪强行压了下去。
那巍峨的关墙之上,两名身着青色儒衫、头戴纶巾的身影傲然。
他们身后,二十名同样文士打扮却腰佩长剑的亲兵肃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