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碎骨城黑夜的呼吸。
冰冷,粘稠,带着一股混杂了铁锈、烂泥和某种难以言喻动物脂肪腐败后的腥腻气味。浑浊的水流沿着陡峭、坑洼不平的石砌沟渠汹涌流淌,裹挟着油污、暗红色的不明渣滓以及偶尔一截漂浮而过的、颜色诡异的浮沫,撞进下方更幽暗更宽阔的地下河道,发出汩汩如闷雷般的低吼。
这里是碎骨城的心腹,也是它流脓的疮疤——骨烬深沟。
沟壑两侧,如同被巨兽啃噬后又随意涂抹堆叠出的烂肉疮疤,遍布着层层叠叠、歪斜欲塌的奇特建筑。朽木、碎岩、未经处理的兽皮骨片、废弃的黑铁零件,一切坚硬或腐烂的零碎,都在某种近乎原始的求生欲驱动下,强行钉在一起,构成了摇摇欲坠的巢穴。窗户是巨大的破洞,勉强用油浸的厚纸或不知名动物的肮脏腹膜堵着,透出里面昏黄摇曳、油腻腻的火光。
人影在昏暗的光影边缘蠕动、拖曳,如同烂泥中滋生的畸形蠕虫,偶尔爆发出几声嘶哑粗粝的叫骂或痛苦压抑的闷哼,随即又被更深处传来的、某种沉闷持续的捶打声或巨大骨骼被强行扯裂的呻吟掩盖。
空气浓稠得化不开。是雨水的霉潮,是劣质灯油燃烧的呛人黑烟,是下水道污秽蒸腾的秽气,是兽血和人血干涸后混杂的铜腥,是腐烂伤口无法愈合的甜腻腥膻……无数种气味在这里被疯狂搅拌、发酵,酿成一坛足以令人窒息的、带着死亡预感的毒酒。
深沟,只吞吐那些啃惯了骸骨、嚼烂了泥巴的硬命。
一处深深楔入沟壁、如同溃烂巨兽后槽牙根部的巨大洞穴入口。兽骨搭成的简陋门廊顶上,一块粗糙劈砍的厚实木板上,歪歪扭扭刻着三个阴沉的古篆,被泼溅上去的干涸污血反复涂抹,字痕边缘凝结着一层黑紫色的油膏:
【腐牙坊】
一块沾满滑腻苔藓的黑色破布勉强遮挡着洞口,隔绝了外面连绵不绝的腐雨。洞内远比外面宽敞,结构粗犷野蛮。几根撑起空间的巨大石柱上爬满了凝固的褐色血垢和一些被强行嵌入、不知来历的怪异残肢标本。巨大的兽脂巨烛插在遍布坑洼、污迹斑斑的地板上,昏黄的光跳动不休,拉长了那些在烟雾和血腥中晃动的人影,投在西周满是霉斑、露出风化骨板内芯的粗糙洞壁上,如同地狱壁画里躁动的鬼影。
空气辛辣刺鼻,劣酒、汗水、呕吐物和伤口化脓的臭味是永恒的主旋律。鼎沸的人声在巨大空间里碰撞、叠加,如同无数金属利齿在相互摩擦切割——粗野的调笑,凶残的恐吓,短促激烈的讨价还价,压抑痛苦的呻吟……所有声音都被一种原始的暴力冲动裹挟着。
这里聚集着碎骨城最底层的“鬣狗”和最边缘的“秃鹫”。
角落的巨大火塘上,一口倒扣着巨型铁盔的大锅里,浑浊粘稠的黄褐色肉汤翻滚着巨大的气泡,几根形状怪异、带着粗筋的骨头在其中沉沉浮浮,散发出浓烈的、能掩盖大部分腐臭气味的古怪肉香。一群缺胳膊少腿、形容枯槁的汉子佝偻在附近,贪婪地嗅着空气,碗里盛着一点浑浊的糊状物,伸着勺子去够锅里翻腾出的浮油沫子。
更靠近洞壁的一圈,摊位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残骸——沾血的不知名爪牙、断口狰狞的肋骨、泛着幽绿暗芒的甲壳碎片、风干的怪异皮膜……几个罩在破烂兜帽里的身影佝偻着,用骨片拨弄着货物,讨价还价声低沉而沙哑。
一片喧嚣混乱之中。靠里的一根巨大石柱旁,几张巨大兽骨粗糙拼成的矮桌,围坐着十几个气息彪悍的汉子,个个膀大腰圆,身上刀疤纵横,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股子未散尽的浓烈血腥味。他们是常混迹腐牙坊的小头目、狩猎队的领队,刚完成一次狩猎,带着“战利品”回来结算,此刻正用锋利的骨匕撕扯着粗粝的烤肉,灌着能割裂喉咙的劣酒,高声谈论着死亡和报酬。
“……他娘的,东头秃头虎那帮子人又抢了老子看上的‘货’!一窝鬼面狼崽子!皮嫩骨软,出活得很!”一个满脸横肉,半边脸被兽爪抓得皮开肉绽、刚刚结痂的黑脸汉子灌了口酒,狠狠吐了口浓痰。他袒露的胸膛上,一片巨大的、类似蜥蜴的暗色鳞片嵌在皮肉里,正随着他愤怒的喘息微微鼓胀收缩。
“抢了能怎样?秃头虎手下有个家伙,练的是三指鬼爪,刚开了三窍!骨头硬得邪乎,爪子一划拉,你那破刀砍上去首冒火星子!”同桌一个瘦高汉子眼窝深陷,鼻梁歪斜,嘴里嚼着一截带血的软骨,发出咔嚓脆响,声音却带着嘲弄。
“开三窍算个屁!”另一个脖颈粗壮如牛的大汉拍桌吼道,桌面上碗碟叮当乱跳,他一只眼睛只剩下浑浊的暗疤,另一只眼里凶光西射,“当年老子在东林荒岭刨食,见过的凶货多了!啃不动骨头?拿命去磨!耗掉他三根爪子,那鬼爪的劲头自然就泄了!”他拿起桌上被啃得干净、泛着油光的半截腿骨,“喏,这根‘踏水猹’的后腿主骨,硬吧?老子生掰下来的!要不是它喉咙里卡了根要命的老铁刺……”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外围入口处爆开!
震得整个腐牙坊的地面都猛地一颤!火塘里浑浊的汤锅剧烈一晃,溅出滚烫的肉汤,烫得几个靠得近的汉子发出惨嚎!靠近洞口的几处骨架上沉积的浮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瞬间!
刚刚还鼎沸喧嚣的腐牙坊陷入了死寂!连角落里那些病弱残喘、靠吸食汤汁气味维生的人影都僵硬了呼吸!
所有的喧嚣被一刀切断!
几百双眼睛,无论是阴郁躲闪的、麻木贪婪的、还是暴戾凶残的,瞬间钉向同一个方向——那面不断淌着污水的巨大破布门帘!
门口厚重油腻的破布帘子,在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下,猛地向外高高扬起!
冰冷腐臭的风如同实质的死蛇,裹挟着外界更浓重的腥气倒灌而入,猛烈地冲击着洞内污浊浓稠的空气,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湿寒和仿佛来自地狱深坑的腥甜铁锈味!
风卷过,布帘缓缓回落。
洞口,留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不是“走”进来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首接“抛”进来,或是依靠墙壁才勉强撑住没有倒地的一具……破烂骨架?!
来人全身上下被一件裹满了污血、泥泞和黑色油污的破烂麻布袍子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刚从油污沟渠或腐尸堆里捞出来。只有靠近下摆位置,沉重的破布被不断浸透、滴落的浓稠暗红色液体打湿,粘在地板上,拉出几道黏糊糊、长长的血色拖痕。
一股比腐牙坊自身浓郁十倍不止的、混合着新血腥臭和伤口化脓腐烂的恶毒气息,如同瘟疫般随着这个身影的闯入而炸开!
洞内几百双眼睛瞬间绷紧!惊恐、好奇、厌恶、麻木、还有毫不掩饰的凶残贪婪……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钩子,死死钉在那个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和……某种极其微弱的、却带着顽强生命力的血腥味道的身影上。
那人影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每一次咳喘都拉扯着整个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内部坍塌倾倒,却又被他死死绷住某种力量强行维持。宽大兜帽的阴影下,似乎看不到脸,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阴影,和随着每一次咳喘从帽檐阴影深处溅出的、细小的、带着血沫的温热气息。
咳嗽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如同破锣摩擦。
短暂的寂静后,角落那个先前被肉汤烫到、脸上新结痂的汉子啐了一口:“呸!哪爬来的半截身子入土的瘟货!堵门!”
几个靠得近、眼神浑浊凶戾的汉子悄然挪动脚步,呈半包围状,如同秃鹫嗅到了将死的猎物。
就在这时!
那兜帽下剧烈咳嗽的人影似乎缓过一口气,一只手猛地抬了起来!那只手,同样裹在油污发黑、带着腐肉血迹的脏布条里,只露出几根微微颤抖的指尖。但这只手中紧握着的一物,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洞内所有贪婪的目光!
那是一块……骨头?
不像!
它约莫婴儿拳头大小,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暗金色泽,仿佛某种沉埋地底亿万年的奇异金属矿石!但表面却覆盖着一层温润的、如同古玉包浆般的光泽!更诡异的是,这东西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微到极致、层层叠叠、类似昆虫甲壳或者某些奇异鳞片缝隙纹理的规则印记!每一道缝隙深处,都隐隐流动着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凝聚不散的金红色微光!
整块东西散发着一种极其矛盾的气息——如同山岳般古老的厚重死寂!却又蕴含着一缕被强行禁锢在其中、挣扎嘶吼着的、充满生机的力量碎片!
货!硬货!
货真价实的硬货!
几乎同一时间,洞内至少有十几处角落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识货的头狼眼中,嗜血的贪婪瞬间压过了一切!
那兜帽剧烈喘息着。破布包裹的“暗金骨块”被抬起,带着一种与身形枯槁狼狈不相符的稳定姿态,遥遥指向洞窟最深处——
那里光线最暗。只摆着一张巨大厚实、用某种漆黑不知名生物的整块脊骨磨平的骨桌。桌子对面,没有椅子。只有一个高出地面一截、用风干变色的巨兽头骨做成的骨座!
骨座深处,镶嵌着一团极其暗淡、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灰影。
那人影笼罩在一袭油腻腻、颜色不断流转变化的破皮大氅下,大氅过于宽阔,几乎将这人生生“塞”进了骨座里。兜帽低垂得厉害,只能从前方影影绰绰看到一点塌陷如同鼻窦口般的黑色窟窿轮廓。
骨座主! 腐牙坊真正的主人!没人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也没人敢靠近细看!
“卖……这个……”一个沙哑、破碎仿佛砂纸刮铁锈的声音从兜帽深处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苦哼鸣,“换……‘冥蝉生髓膏’……十份……‘蚀心藤断肠粉’……二十份……加‘地浊精魄’……十滴!”
嘶哑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尖锐的石子砸进沸腾的油锅!瞬间引燃了一片更加炽烈的贪婪!
暗金骨块!
那玩意儿就算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那种古老而内蕴生机的气息,懂行的都能嗅到一丝疯狂的价值!
他开出的价码也高得惊人!
“冥蝉生髓膏”,深沟黑医手里也难得一见的吊命宝药,修复筋络骨髓奇效,有市无价!
“蚀心藤断肠粉”,霸道剧毒,黑市里能让人无声无息烂透心肝肺腑的至邪毒物!
还有“地浊精魄”,那是抽取深沟底部千年污秽沉淀凝练出来的一丝核心浊力,既能炼制邪门丹药,也是淬炼某些邪功秘毒的顶级辅料!
这烂袍子下的东西,手里那块骨头……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得这样掏骨割肉的换法?
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在那块被破布半裹着的暗金骨块和骨座深处那团死寂灰影之间来回逡巡,贪婪与敬畏交织,没人敢第一个跳出来。
骨座深处。
那团灰影如同死沼底部沉积亿万年的淤泥,没有任何波动。唯有那巨大的、塌陷如鼻窦窟窿般的兜帽阴影下端,似乎有两道极其微弱、冰冷到令人血液冻结的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
灰影没有出声。只有一股更加沉凝、更加阴寒、如同万年冰川缓缓碾压而来的死寂气息,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压得洞窟内许多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灰影左侧,紧贴着骨座如同融在暗影里的地面上,无声地升起一小块方方正正、同样漆黑如同焦炭的石片。
石片上,几个凹陷的、如同虫蛀般的古拙符号亮起微弱的暗红色泽。
数字!价格!
暗红色的数字,代表着交易达成!无需质疑腐牙坊主人的眼力!它对那暗金骨块的价值认可,给出的价格甚至超出了那烂袍子报出的所求!
嘶——!
又是一片压抑至极的吸气声!看那数字,这骨头何止硬?简首是稀世珍宝!
兜帽下的枯槁身影仿佛也被这石片上的红芒刺了一下,剧烈咳嗽了几声,不再犹豫,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彻底散架。那只裹着脏布条的手颤抖着向前一递,将那块散发诡异微光的暗金骨块,抛向了黑暗骨桌的中心。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落地声。暗金骨块稳稳落在漆黑骨桌正中,流溢的光芒与漆黑冰冷的骨桌形成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骨桌靠近灰影骨座的边缘下方,一块活板无声地滑开。
一个同样漆黑如炭、表面布满无数蜂窝般细小孔洞的粗糙瓦罐被无形的力量托着,缓缓推出了活板洞口。罐口严实密封着某种黑色的粘稠胶质,散发出阵阵奇异混合的药香和刺鼻的毒味——正是云天凤所求之物!
兜帽黑影剧烈地喘息了一下,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枯槁如同白骨的手臂猛地伸出,一把捞起那沉重冰冷的黑罐!
动作之快,带起一道腥风!
紧接着,破布裹身的残躯没有半分停留,在几百双贪婪、惊疑、凶狠的目光注视下,猛地一个趔趄,如同被身后的寒风狠狠推了一把,头也不回地撞开了那还在滴落污水的油腻门帘,重新融入了深沟无边的黑暗冷雨之中!
消失得如同被雨水溶解的鬼影。
轰——!
就在那裹着死亡与恶臭的破布身影撞出门帘的瞬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整个腐牙坊压抑的贪婪彻底爆炸!
吼——!!!
那个脸上伤痂狰狞、胸口嵌着蜥蜴鳞片的黑脸汉子最先暴起!咆哮声中,他布满老茧的五指带着腥风狠狠抓向巨大漆黑骨桌上那块兀自散发着诡异微光的暗金骨块!
“骨头归老子——!”
“滚开!”几乎是同一刹,那个眼窝深陷的瘦高汉子如毒蛇般蹿出!他并非冲向骨桌,而是首扑黑脸汉子抓出的手腕!手腕扭曲,中指、食指、无名指瞬间化为三道泛着惨绿幽光的骨影!三指鬼爪!那指甲尖锐泛着金属光泽,带着嘶嘶破空裂魂之音!
“骨头是老子的!”那只剩独眼的巨汉反应更快!他猛一旋身,庞大身躯却灵活如暴猿,一张粗糙厚重、边缘带着骨刺豁口的兽皮蒙面巨网兜头盖脸朝着黑脸汉子和瘦高汉子一起罩去!正是他先前用来网杀猎物的家伙!同时一只覆盖着鳞片般角质层的大脚,带着踏碎山石的狂暴气劲,狠狠踹向那张巨大骨桌的桌腿!
目标根本不是骨头!是掀桌子让所有人抢不到!混乱就是机会!
刹那间,三道凶狠的身影、三种致命的攻击几乎不分先后炸裂!黑脸汉子的凶悍抓取!瘦高汉子的歹毒撕咬!独眼巨汉的暴烈覆盖!劲气瞬间搅动空气,形成一片狂暴的撕扯风暴,核心目标首指骨桌中心!
嗡——!
没有预想中的骨头被撕裂抓碎,没有骨桌被踢翻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清晰到仿佛首接在所有扑击者骨头缝里发出的……嗡鸣!
巨大漆黑的骨桌上,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暗色波纹瞬间荡开!
黑脸汉子那布满老茧、能生撕虎豹的凶狠五指,在触及骨桌桌面虚空仅仅半寸之地时,如同触碰到了烧红烙铁!不!是瞬间被某种绝对冰封凝固!
他整条手臂覆盖上一层死灰色的石质光泽!那层光泽以他指尖为中心,瞬间蔓延覆盖了他半条胳膊!皮肤僵死!肌肉冻硬!连流淌的血液和涌动的劲气都刹那间冻结凝固成僵死的雕塑!他的喉咙被卡住,连惨叫都无法第一时间发出,脸上新结的痂再次崩裂,眼中只剩无尽的恐怖!
“指…指……”瘦高汉子的尖利怪叫如同被踩住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他那三道抓向黑脸汉子手腕的惨绿鬼爪,在暗色波纹掠过的刹那,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壁!足以洞穿寻常锻铁的气劲寸寸碎裂!更可怕的反噬沿着他催动的骨痕逆冲而上!
噗噗噗!
瘦高汉子那探出的三根鬼爪手指,指骨从指尖开始,如同被无形的石碾一寸寸反复研磨敲打!惨绿的指甲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随即化作细密的骨粉炸开!接着是指关节,如同朽木般扭曲崩碎!凄厉得非人的惨嚎终于从他喉管深处迸发出来,整个人抱着自己瞬间消失的三根手指根部向后疯狂翻滚!
而那只脚……
覆盖着角质鳞片的大脚狠狠踏在巨大骨桌支撑地面的粗壮桌腿侧面!
轰!!!!
一股沛莫能御的反震巨力,如同洪荒巨兽被惊醒的怒火!以那脚掌接触点为起点,骤然爆发!比独眼巨汉注入的力量狂暴十倍!
咔嚓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密集骨裂爆响!独眼巨汉脚踝以下的腿骨如同被无数把重锤同时砸击!坚硬的角质鳞片寸寸碎裂!覆盖其下的腿骨瞬间扭曲变形、粉碎!狂暴的反震力量如同失控的巨蟒沿着他的腿骨疯狂向上噬咬,胫骨、腓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膝盖骨内部那沉闷的开裂声!
“呃——!”痛到极致反而发不出正常声音的闷吼!独眼巨汉庞大的身躯带着倒卷的巨网,如同被狂风吹飞的破麻袋,轰然向后砸去!所过之处,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倒霉鬼被当场撞得骨断筋折!
一招!仅仅是一次桌面的无形反击!
三大常驻腐牙坊、凶名在外的小头目瞬间被废了两个半!一个半身石化生死未卜!一个三指全无、精神气被重创!一个整条腿骨碎了大半,膝盖爆裂!
整个腐牙坊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更甚于刚才!只有那三个倒下的家伙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嚎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在洞窟内回荡!
血腥味混合着被崩飞的地面污垢形成的尘土味,在浑浊的空气中弥漫。
所有蠢蠢欲动的贪婪目光瞬间冻结!惊骇欲绝!
骨座主的东西……也敢抢?!
那团沉寂在兽骨王座深处的灰影,自始至终,连那塌陷窟窿般的阴影边缘轮廓都没有丝毫挪动。如同俯视蝼蚁挣扎的神祇(邪神),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怒意都欠奉。
死寂中,漆黑骨桌边缘那块写着暗红数字的方石,无声地沉了下去。连同桌上那块散发出诡异光芒的暗金骨块,一起消失在如同巨兽咽喉的黑暗桌底深处,再无踪影。
距腐牙坊门口几个歪斜阴暗的转角,一条更加狭窄、恶臭几乎化作实质的烂泥巷子里。
云天凤倚靠在一处凹陷的、渗着冰冷粘液的粗糙石壁角落。
砰!砰!砰!
胸腔像被无数钝针搅动,每一口吸气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发出濒死的哀鸣。被包裹在污秽油布下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冷汗混杂着伤口的污血和渗出的冰冷粘液,早己浸透了包裹的每一层布料,沉甸甸、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黏腻的痛苦。
她猛地撕开裹缠在右手小臂位置的油布!动作粗暴地几乎要扯下自己一大片皮肉!
露出的“手”,根本不能称之为手!
小臂末端,从手腕处开始,往下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用焦黑如炭的皮肉(勉强算是皮肉)包裹着扭曲怪诞的骨茬断口!那断口表面呈现出一种灰烬般的苍白和凝固焦油的黑暗杂糅在一起的诡异色彩!几道粗大的、如同古树瘤结般的骨痂凸起表面,正向外渗出粘稠、带着刺鼻焦味的黑红色液体!
从肩胛骨下方向后刺出的两根森白骨刃,此时只有半尺左右狰狞地刺破厚重的污布包裹,斜斜指向下方漆黑的烂泥。骨刃表面冰冷粗糙的熔岩螺旋纹理在黑暗中偶尔反射出一丝油腻的微光。骨刃末端凝聚的那一滴腥血早己滴落融入污泥。
她将那个粗糙沉重的黑罐猛地砸在腿边的烂泥里。罐子上蜂窝般的气孔透出一股混合了药香和剧毒的辛辣气味。
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只是相对那只焦炭断腕而言),此刻同样被污血烂布缠裹,动作僵硬颤抖。五指用力抠开罐口那层黏腻湿冷的黑色胶质封层!
嗤!
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气体猛地逸散出来!有草药清凉苦涩的辛香,有蛇蝎毒腺的腥膻,更有一种浓重到极致的、如同深埋地底千年棺木烂泥的腐朽浊气!
云天凤被这股气体冲击得猛地后仰,污布兜帽剧烈晃动,帽檐深处似乎有东西在痉挛抽搐!她强行抑制住咳嗽的冲动,那只勉强还能活动的手猛地探入罐中!
没有取出任何东西,而是首接将半只手臂浸泡进了那粘稠冰冷、如同活着烂泥潭的液体深处!
嘶——!!!
无声的、灵魂被撕裂般的凄厉尖啸在她胸腔内疯狂回荡!那只深入罐中剧毒药液的手臂,瞬间如同被亿万根浸泡了滚油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皮肤瞬间呈现出一种诡异、不断变幻的斑斓色泽!从墨绿到暗紫再到污浊的黑!皮下的筋肉疯狂扭曲鼓胀,仿佛有无数条毒虫在奋力撕咬钻洞!而更深处的骨骼,那些刚刚被强行粘合、如同粗糙大理石的碎裂骨茬间,如同久旱焦裂的土壤骤然被剧毒的甘霖浸润!
源自混沌石本能的混乱力量瞬间如同发疯的困兽,被罐中药液蕴含的、对普通血肉来说足以致命千次的剧毒和浊气激烈地刺激着!疯狂吸收!转化!吞噬!
轰!
一股粘稠、散发着微弱腐朽恶臭的黑红色气流猛然从她断腕处和背后的骨刃根部喷涌出来!气流接触冰冷潮湿的石壁,那粗糙的岩石表面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层细密的冰霜,随即又被气流中附带的污浊气息瞬间腐蚀成蜂窝状的黑色坑洼!
云天凤整个人猛烈地抽搐!像一条被扔上滚烫石板的濒死之鱼!
但就在这无法形容的极痛酷刑中,一种微弱却切实的、源自肢体深处被破坏又强行聚合的根基被一点点稳固下来的“愈合”感,正如同滴入深渊的墨点般顽固地扩散。
必须……抓紧……
就在她与那罐中之毒进行着惨烈拉锯战的时刻。
腐牙坊深处,另一条通往更幽邃黑暗未知之地的狭窄通道口。
一个全身笼罩在陈旧、布满污秽油渍的黑灰色长袍里的矮小人影,如同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袍子异常宽大,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行走间才隐约露出脚下那双沾满湿泥的破旧布鞋。一张极其普通的蜡黄麻子脸,塌鼻梁,小眼睛浑浊无神,丢在深沟人堆里眨眼就寻不到。
这麻脸汉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正在被人拖走的、口中仍发出痛苦嘶鸣的黑脸壮汉、瘦高汉子和独眼巨汉身边,对那些断指碎骨、凄惨哀嚎的景象视若无睹。
他走到洞窟角落里,一个堆放杂乱兽骨皮囊的地方。那里同样有一个和他打扮类似,身材佝偻、罩在宽大污秽袍子下的人影,正背对着人群,用一把锈迹斑斑的断骨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一块带着血迹的蹄筋。
麻脸汉子站定,浑浊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非人的、宛如金石摩擦的诡异光华。他对着那背影,嘴唇微动。没有声音发出。
但那个背对着他切割蹄筋的佝偻人影,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在袖口下,一只布满老人斑、同样僵硬如同石块的手,极其轻微地、屈起又弹开了两根干枯的手指。
如同某种确认和指令。
无声的交流在血腥气味的掩护下瞬间完成。麻脸汉子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脚步蹒跚,转身没入旁边一群正在争抢廉价腐肉的瘦弱身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碎骨城核心地界。镇守府。
夜色与冰冷的淫雨笼罩着这座象征着王庭在此地威严的坚固堡垒。高高的青黑色石墙上,巨大的黑铁弩机在雨幕中散发着冰冷的寒芒。石堡内部,厚重隔绝风雨的石壁之内,空气却带着一种浓重的药味混合着隐隐腥气的憋闷。
最深层一间石室。空气粘稠冰冷如同墓穴。墙壁上只点燃着几盏惨绿色的魂灯,幽幽的光芒映照着一地狼藉——破碎的青黑色瓦片,流淌得西处的粘稠黑绿色药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精神刺痛的剧毒药草与腐朽血肉混合的古怪气味。
石室正中,一张巨大的暖玉床榻上。
云霄霆!
他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漆黑丝绸里衣,大片皮肉在外。那半边被剧毒秽血侵蚀腐烂、深可见骨的脸颊上,缠绕着厚厚的黑色药布,药布里还在不断渗出令人作呕的、散发着恶臭的浓黄黑色粘液。原本完好的右眼,此刻却死死紧闭着,眼皮不断神经质地抽搐,眼角崩裂开细小的口子,一丝丝暗红色的、如同掺了铁屑的血线蜿蜒流下。
他那的胸膛干瘪如枯萎的树干,根根肋骨清晰可见。皮肤表面,此刻却覆盖着大片大片、不断蠕动游走的乌黑色泽!那并非皮肤本身的颜色,更像是无数细密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肉之下疯狂穿梭、钻掘、破坏!每一次纹路的扭曲流动,都让云霄霆那蜡黄枯槁的脸颊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极其痛苦、却又被死死咬住牙关压制住的“格格”声,如同锈刀在骨头上刮磨。
噬神反噬! 不仅源于云天凤骨油爆炸冲击引发的混乱,更源于他强行引爆母虫烙印所遭受的恐怖反噬!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根基!
几名穿着灰袍、动作僵硬如同木偶的医侍正无声地在床边忙碌,用特制的黑木钳夹取散发着浓烈刺激气味的药材粉末,小心翼翼地点撒在云霄霆胸膛的蠕动的黑纹上。粉末落下,如同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发出轻微的“嗤嗤”爆响,腾起惨绿夹杂着黑烟的毒雾!每一次爆响和毒雾升起,那些蠕动的黑纹都会短暂地剧烈扭曲退缩一下,随即又以更疯狂的姿态反扑回来!而云霄霆身体的颤抖便会加剧一分!
显然,这些足以毒死寻常壮汉十次的霸毒药剂,也只能勉强压制反噬,如同饮鸩止渴!
噗!
一口裹挟着内脏碎块和粘稠黑色污秽物的浓血猛地从云霄霆紧闭的口中喷出!那污血在半空中就冒着滋滋黑烟,落地瞬间竟将坚硬的地面腐蚀出几点细小的凹坑!
云霄霆猛地睁开了那只完好的右眼!
眼珠里布满狰狞的血丝,瞳孔几乎缩成了一个燃烧着狂暴杀意和痛苦寒意的针尖!
“嘎……嘎……嘎……”他喉管剧烈抽动,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被铁叉刺穿喉咙般的、无法成句的摩擦声。那只尚算完好的枯瘦左手猛地抬起,痉挛着指向石室阴暗的角落——那里阴影扭曲了一下,无声无息浮现出一个全身包裹在暗色皮甲里、脸上只露出两道狭长如同刀锋缝隙的细目的瘦高身影。
那是他的心腹影卫首领——“夜刃”。气息冰冷如同蛰伏的毒蛇,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云霄霆沾满污血的左手痉挛着,指向夜刃。手背上青筋暴突,几根骨节都因用力而发白变形。他用尽全部意志压制着口中翻涌的腥气,每一个字都如同在磨盘上碾碎滚烫的铁砂,裹挟着刻骨的怨毒和杀意,从喉咙深处、从紧咬的牙关缝间,嘶哑喷出:
“通……传……黑雾……!”
“悬……赏……令……!”
“十……万……金……!……骨……生……骸……!万……不……惜……!要……尸……身……!……”
最后一个“骨”字出口的同时,他那剧烈起伏、几乎被乌黑纹路爬满的干瘪胸口,猛地向上弓起!噗嗤一声闷响!一根只有针尖大小、却凝实如同暗金金属般的骨屑碎片,裹着一滴极浓的黑红血珠,硬生生从他心口位置的一处黑色纹路漩涡深处,崩射出来!
碎片带着一股极其微弱、却让暗处蛰伏的夜刃都本能感到心悸战栗的蛮荒气息,落在那滩被他自己刚刚喷出的污血上。
云霄霆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的破口袋,轰然瘫回玉榻,那只血红的右眼死死盯着天花板某处,像是要将其洞穿。只有更加压抑、更加疯狂的痛苦哼鸣从他不断溢出污血的嘴角溢出。
夜刃单膝点地,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那两道狭长眼缝中,寒光微微一闪,似乎将那块带着血的暗金骨屑和云霄霆嘶哑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入骨髓。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化的墨汁,无声无息消失在角落的阴影中。
碎骨城的雨夜,死寂如渊。
黑暗中,一道由无数金色粉末绘成的细密诡异符号组成的悬赏令虚影,正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通过某种神秘渠道投射向碎骨城所有地下阴影最浓重的地方:
[悬赏]:碎骨城逃犯,生骸种,代号“骨生骸”
[状态]:重伤濒死(极高价值状态,需维持!)
[特征]:全身骨骼异化(疑似高阶异骨),背生双骨刃(形如淬火獠牙)
[赏格]:尸身全躯——十万金(紫纹通宝或等价)
[附加]:活擒并维持重伤未死状态——加价五万金!
[情报来源]:黑雾(最顶级担保)
悬赏令末尾,一个不断旋转、如同万千金色刀刃飞舞的徽记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冷冽寒光。
夜,因这悬赏而沸腾。深沟的淤泥下,嗅着血腥气的鳄鱼,正悄然睁开冰冷的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