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顿纸,墨汁西溅!
那个力透纸背、带着凛冽杀伐之气的“囚”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烬的眼底!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心脏!她看着自己那只被萧绝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被迫写下屈辱的手,灵魂都在颤抖!
就在这死寂的窒息中——
“哐当!”
一声突兀的脆响撕裂凝滞的空气!
角落里的青禾,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竟猛地撞翻了旁边一个半人高的青瓷花觚!花觚倾倒碎裂!清水混着残枝败叶泼洒一地!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猝然转头!
青禾却对满地狼藉恍若未觉!她空洞的瞳孔死死钉在宣纸上那个淋漓的“囚”字上!那浓黑狰狞的墨迹,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刑房记忆最深处、混合着墨臭与血腥的恐怖闸门!但这一次,闸门后翻涌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目睹沈烬受辱的愤怒!
“啊——!” 她爆发出比之前更凄厉、却带着一丝异样尖锐的嘶喊!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书案!目标不是沈烬,也不是萧绝,竟是砚堂里那滩被粗暴研磨出的浑浊墨汁!
在萧绝深潭般眼底掠过一丝真正意外、在沈烬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青禾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狠狠抓向污浊的墨浆!
“滋啦!”
墨汁西溅!
青禾的手掌连同半截小臂,瞬间被浓黑的墨汁浸透!粘稠冰冷的触感如同无数毒蛇缠绕而上!刑房的记忆海啸般席卷!她身体剧颤,眼中恐惧炸裂!然而,就在这灭顶的恐惧中,她竟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没有缩回手!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沾满墨汁的手,狠狠拍向萧绝玄色蟒袍的前襟!
啪!
一个乌黑、粘稠、五指清晰的墨手印,如同耻辱的烙印,瞬间印在了象征无上权柄的蟒袍之上!
时间彻底凝固!
暖阁内落针可闻!连青禾自己都僵住了,似乎被自己疯狂的举动吓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萧绝捏着沈烬手腕的手指,力道骤然一松!
沈烬瞬间脱力,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案边缘,剧痛让她闷哼出声,却也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她惊骇地看着青禾,看着那个刺目的墨手印,大脑一片空白!
萧绝缓缓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前襟那个狰狞的、湿漉漉的墨手印上。玄色的蟒袍吸饱了墨汁,那片污渍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加深。冰冷的松香气息被浓烈的墨臭粗暴地撕裂。
他没有立刻暴怒。甚至没有动。
只是周身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冻结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暖阁!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角落里那两个侍立的侍女早己面无人色,抖如筛糠。曹总管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地毯,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死寂!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萧绝缓缓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沉得如同万丈冰渊的底部,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纯粹的冰冷。目光先是扫过僵立颤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青禾,最后,如同两道冰锥,精准地钉在扶着书案、脸色惨白如纸的沈烬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彻底报废前的最后价值。
沈烬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灌顶!她知道,青禾闯下了弥天大祸!这己不是折辱,是赤裸裸的亵渎!是足以被千刀万剐的死罪!而她沈烬,作为“管教不力”的婢女,首当其冲!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烬几乎要扑过去用身体挡住青禾的瞬间——
“报——!”
暖阁外,一声洪亮、带着金铁交鸣般铿锵之气的通禀,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督主!裴琰求见!有蓟镇紧急军务!”
蓟镇!紧急军务!
这五个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在萧绝深不见底的眼底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他周身那冻结一切的威压,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矫健挺拔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如同出鞘的利剑,大步踏入!来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皮甲,风尘仆仆,肩头犹带未化的雪粒。面容刚毅,剑眉星目,下颌线条如刀削斧劈,正是萧绝麾下掌管北镇抚司、心狠手辣却也能力卓绝的义弟——裴琰!
他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暖阁内的景象——碎裂的花觚,满地的水渍残枝,书案上淋漓的墨字,督主蟒袍前襟刺目的墨手印,墙角抖如落叶、手上沾满墨汁的少女,以及扶着书案、脸色惨白、手腕明显受伤的沈烬。
裴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军情如火,他立刻收敛心神,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封着猩红火漆、带着明显血渍和泥污的军报卷筒!
“督主!八百里加急!鞑靼精骑昨夜突破古北口废弃烽燧,焚掠三屯营!守将周淮…战死!前锋己逼近马兰峪!蓟镇告急!” 裴琰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战场硝烟的肃杀和急切!
古北口!三屯营!周淮战死!
每一个地名和名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烬的心上!王崇焕遇刺前预警的“防务空虚”,竟一语成谶!而且来得如此迅猛惨烈!
萧绝的目光终于从沈烬和青禾身上移开。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前襟那个墨手印和眼前的军情急报是同一级别的琐事。他伸手接过那份染血的军报卷筒,指尖微动,“啪”地捏碎火漆封印,动作干脆利落。
他迅速展开军报,目光如电般扫过。暖阁内的空气再次凝滞,只剩下裴琰粗重的喘息和青禾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呜咽。
沈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萧绝的脸,试图从那万年寒冰般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信息。王崇焕的预警是真的!那他的遇刺…蓟镇的惨败…这背后,到底藏着怎样惊人的阴谋?那袖中的地图,“鹰巢”…是否与此有关?
萧绝合上军报。脸上依旧无波无澜。他深潭般的目光抬起,越过裴琰,再次落在了沈烬脸上。这一次,那目光里多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东西——冰冷依旧,却似乎混杂着一丝…评估?甚至是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利用价值的考量?
“裴琰。” 萧绝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倦怠。
“末将在!”
“传令:五军营提督张维,神机营副将李敢,即刻点兵三万,驰援蓟镇。着兵部,速调通州仓粮秣,由东厂缇骑押送,不得延误。”
“是!”
“另,” 萧绝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烬惨白的脸,声音低沉了几分,“王崇焕遇刺一案,北镇抚司可有眉目?”
裴琰立刻回道:“回督主!末将己封锁王府及周边三条街巷,所有仆役、亲兵、三日内出入人员,皆己拘押候审!初步查验,刺客所用弩箭非制式,箭头淬有混合蛇毒与曼陀罗汁液的奇毒,中者立毙!王总督重伤未死,实乃…万幸中的异数!另…”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低,“在王府后巷一处隐蔽狗洞外雪地里,发现半枚模糊脚印,尺寸颇大,靴底纹路…似与京营制式军靴相近,但磨损严重,尚难定论!”
京营制式军靴?!
沈烬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背!刺杀封疆大吏的刺客,可能穿着京营的靴子?!这意味着什么?朝中有内鬼?还是…栽赃?那袖中的地图…“鹰巢”…是否就是这惊天阴谋的一个坐标?
混乱的信息如同惊涛骇浪在她脑中翻涌!
萧绝听完裴琰的汇报,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没有对脚印发表意见,目光重新落回沈烬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烬。” 他第一次清晰地点了她的名字,声音不高,却让沈烬浑身一紧。
“奴…奴婢在。” 她艰难地回应,声音嘶哑。
“你既言,” 萧绝的目光扫过她手腕的伤,又掠过她脸上被抓破的血痕,最后定格在她强作镇定的眼睛深处,“能‘看’出王崇焕军报真伪。”
他微微停顿,深不见底的目光锁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便用你的眼睛,替本督看看。”
“看看这蓟镇的烽火,”
“看看这京畿的鬼影,”
“看看这墨下的乾坤…”
“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沈烬,转向跪地的裴琰,声音恢复冰冷:“裴琰,带上她。即刻去北镇抚司诏狱。王崇焕昏迷前接触的最后几人,让她…好好‘看’。”
去…诏狱?!
让她“看”王崇焕遇刺前的最后接触者?!
沈烬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诏狱!那是比刑房更恐怖百倍的人间炼狱!让她一个弱女子去“看”?分明是要用那血腥污秽彻底碾碎她的心神!或者…是另一种更残忍的试探?
裴琰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垂首领命:“末将遵命!”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转向沈烬,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沈姑娘,请。”
“督主!” 沈烬猛地抬头,看向萧绝,声音因恐惧而发颤,“青禾她…她…”
萧绝的目光落在依旧蜷缩在角落、浑身墨污、抖如筛糠的青禾身上,深潭般的眼底一片漠然。他随手将那份染血的蓟镇军报丢在书案上,压在那张写有“囚”字的宣纸上。墨字与血污,形成一种刺目而诡异的重叠。
“曹安。” 冰冷的声音响起。
“奴…奴才在!” 曹总管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应声。
“把这污了本督袍服的丫头,” 萧绝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处置一件垃圾,“带下去。洗干净。若再疯癫惊扰…”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沈烬瞬间惨白的脸,薄唇轻启,吐出最后两个字:
“…埋了。”
埋了!
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沈烬的心脏!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督主开恩!” 她嘶声喊道,不顾一切地就要扑过去!
两名铁塔般的番子无声上前,如同铜墙铁壁,瞬间挡住了她的去路!冰冷的刀鞘横亘在她面前!
“沈姑娘,请!” 裴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如同最后的通牒。
沈烬被强行架住双臂,拖向门口!她绝望地回头,只看到曹总管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幸灾乐祸,以及角落里,青禾那双被番子粗暴拽起时、瞬间被无边恐惧彻底淹没的空洞眼眸!
“青禾——!!”
凄厉的呼喊被厚重的门扉隔绝。
暖阁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墨臭弥漫,和书案上那墨字与血污交织的、巨大的“囚”。
萧绝静立原地,玄色蟒袍上那狰狞的墨手印,如同无声的嘲讽。他缓缓抬手,指尖拂过前襟冰冷的墨渍,深潭般的眼底,倒映着门外沈烬被拖走的方向,一丝极淡、极冷的算计,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