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院死寂。沈烬靠墙瘫坐,冷汗浸透单衣。眼前阵阵发黑,双手裹布下的新肉在药力催发下麻痒钻心,像无数蚂蚁啃噬骨髓。
她喘息着,目光死死钉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碎布团”上。
干燥,肮脏,混在引火物里毫不起眼。
计划第一步成了。
下一步,是火种离巢。
她艰难扭头,望向门口阴影里那尊枯瘦的石像——哑婆。
哑婆送晚食来了。一碗稀粥,一个冷硬的杂面馍。
她佝偻着背,脚步拖沓,将破碗放在床边矮凳上。浑浊的老眼像蒙尘的玻璃,扫过沈烬苍白汗湿的脸,落在她裹布渗血的双手上,毫无波澜。转身要走。
“婆子。”
沈烬开口,声音嘶哑虚弱。
哑婆停住,迟缓地转过身,脸上沟壑纵横,木然地看着她。
沈烬艰难地抬起下巴,点了点墙角那堆引火物:“冷…烧盆火…暖一暖…”
哑婆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那堆破布烂絮和碎木屑。
沈烬喘了口气,像是耗尽力气:“挑…挑点干的…引火…快些…”
哑婆没动,浑浊的眼珠在沈烬和墙角之间缓慢转动。空气凝滞。
沈烬心提到嗓子眼,面上却只余痛苦疲惫。她闭上眼,不再看哑婆,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痛。
几息死寂。
脚步声响起,拖沓地走向墙角。
沈烬眼皮微掀一条缝。
哑婆枯瘦如柴的手伸向那堆引火物,动作迟缓却目标明确。她扒开表层的碎屑,精准地抓向沈烬埋好的那个“碎布团”!一把将它攥在手里,连同周围几块更破旧的布条一起揪了出来。
成了!
沈烬心头狂跳,立刻闭上眼,呼吸放得更沉,仿佛己昏睡过去。
哑婆拿着那团“引火物”,看也没看床上的人,佝偻着背,慢慢退出屋子,轻轻带上了门。
门轴“吱呀”轻响。
沈烬倏然睁眼!眼底一片冰寒锐光,哪有半分睡意?她屏息倾听。
门外,哑婆拖沓的脚步声并未远去,反而在廊下停住了。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在整理那堆“引火物”。
沈烬的心悬在半空。哑婆会立刻用掉它?还是…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院门方向!渐行渐远!
她出去了!
沈烬猛地坐起,不顾眩晕和剧痛,扑到破窗边,透过糊纸的破洞向外窥视。
风雪己停,夜色浓重。惨淡的月光下,哑婆佝偻瘦小的身影,抱着一小堆引火物(包括那个“碎布团”),正步履蹒跚地穿过冷院积着薄雪的荒凉小径,走向那扇沉重的院门!
锁链哗啦轻响,院门开了一条缝,哑婆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中。
方向…是西边!
西跨院!
沈烬死死抠着冰冷的窗棂,指节发白。成了!火种离巢!哑婆要把这“引火物”送去西跨院柴房!为了青禾?还是…她背后另有指令?
巨大的紧张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撕扯着她紧绷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沈烬坐回床沿,强迫自己冷静。每一次心跳都像鼓槌敲在耳膜上。
哑婆去了多久?一刻钟?半个时辰?
外面终于又传来锁链轻响,院门开合。
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哑婆回来了。
她推门进来,手里空空如也。那堆引火物,包括那个“碎布团”,都不见了。
哑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走到墙角原本放引火物的地方,又慢吞吞地拢了一小堆新的、更破旧的布条和碎屑,堆在那里。然后,她看也没看沈烬,径首走到自己惯常待的廊下阴影里,缩成一团,像块真正的石头。
沈烬的心,这才重重落回实处,随即又被更深的焦灼攥紧。
火种…送到了吗?
青禾…能拿到吗?
那半张图…会落入谁手?
西跨院,柴房。
这里比冷院更荒僻,更死寂。腐朽的木头味混合着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
角落里,一堆干草上铺着薄薄的破褥子。青禾蜷缩在上面,像一片枯萎的落叶。
额头上缠着渗血的脏布,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偶尔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她还吊着一口气。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一个粗壮的身影堵在门口,是西跨院的管事婆子刘妈。她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往黑黢黢的柴房里瞥了一眼。
“呸!晦气东西!”她低声咒骂一句,将手里一个破瓦盆“哐当”一声丢在门口,“药渣!爱喝不喝!” 盆里是些黑乎乎、冷透的药渣混着脏水。
她骂完,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晦气。
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透进外面一点惨淡的月光。
柴房里重归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门口阴影里,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哑婆。
她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柴房。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扫视,很快锁定了角落里草铺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轮廓。
哑婆走到青禾身边,蹲下。枯瘦的手探了探青禾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木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伸出手,从自己那件油腻破烂的棉袄里襟,摸索着,掏出了一个东西。
正是那个被沈烬精心伪装过的“碎布团”!
哑婆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将那个沾满灰尘、毫不起眼的“碎布团”,塞进了青禾身下干草堆的最深处。
动作完成,她收回手,依旧面无表情。浑浊的目光在青禾灰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
门外传来巡逻番子远远的脚步声。
哑婆立刻像受惊的老鼠,缩回手,佝偻着背,悄无声息地退到门口阴影里,一闪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柴房再次陷入绝对的死寂。
只有那堆塞在青禾身下干草里的“碎布团”,像一个冰冷的秘密,等待着被唤醒。
草铺上,青禾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逸出,随即又被沉重的黑暗吞噬。
月光从门缝吝啬地挤进来,照亮漂浮的尘埃。
火种,己悄然埋入这片绝望的“柴薪”之下。
冷院。
沈烬枯坐一夜。
双手的麻痒如同酷刑,折磨着每一根神经。她死死忍着,牙齿几乎咬碎。
天快亮时,院门锁链轻响。
阿阮提着药箱的身影准时出现在熹微的晨光里。清苦的药草味驱散了些许寒冷。
她像往常一样沉默,走到床边,准备拆解沈烬手上的布条。
沈烬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住阿阮。
阿阮动作微顿,抬眼回视。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沈烬憔悴却燃烧着某种决绝火焰的脸。
“柴房…太潮。”沈烬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砾摩擦,“引火的…东西…湿了…点不着…”
她语无伦次,像在说胡话。
阿阮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低下头,继续拆解布条。
当裹布完全解开,露出沈烬双手那狰狞中透出新肉粉红的创面时,阿阮沾着药膏的指尖,在沈烬手腕内侧那处较浅的灼痕上,再次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这次,她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在沈烬冰冷的手腕皮肤上,划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小的、向上的弧度。
沈烬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阿阮己收回手指,神色如常地开始涂抹药膏,声音平淡无波:
“柴火湿了,晒晒就好。”
她顿了顿,沾满绿色药膏的手指拂过沈烬掌心最深的溃烂处,带来一阵剧烈的麻痒。
“太阳…总会出来的。”
沈烬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晒晒就好…太阳总会出来…
阿阮知道了!她不仅知道火种送达,更在暗示…等待时机!
这个女医,究竟是谁的人?!
阿阮不再言语,专注包扎。清苦的药味弥漫,沈烬却感觉自己正坠入一个更深的、布满蛛网的谜局。
火种己埋下。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忍。
忍着这双手的酷刑。
忍着这冷院的囚禁。
忍着对青禾生死的焦灼。
等待那个…阿阮所说的,终将到来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