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落下,隔绝了萧绝那身迫人的寒气与松香。沈烬背靠冰冷的墙滑坐在地,冷汗浸透内衫,剧烈喘息中尝到唇齿间的血腥。黑暗中,那两句淬毒的话语反复穿刺:
“本督的床榻,也是战场。”
“你这点道行,够死几回?”
恐惧灼烧神经,带来麻痹般的战栗。他看穿了什么?是刑场的孤注一掷,还是眼底不熄的恨火?或是他掌控的本能,对任何活物都施以残酷试探?
不能崩溃。这里比刑场更凶险。萧绝将她置于眼皮底下,就是要看着她挣扎,碾碎“心灯”,彻底“心折”。沈烬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旧伤,剧痛带来一丝清醒。她强迫自己感知:地砖的冰冷,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松香——那是他权力的触须。
主屋的灯光透过门缝,在地板投下惨白的光带。翻书声、落子声,精确如钟,宣告着他的存在与从容。
时间在窒息的压迫中流逝。沈烬蜷缩如受伤的兽。恐惧被强行压入骨髓,与那点“心灯”火星熔铸成死寂的专注。
她开始观察:囚笼的每一寸,门外光影的移动,主屋最细微的声响——这是她赖以生存的氧气。
曹总管每日送膳,目光如针,在她麻木的脸上搜寻“恩宠”或“摧残”的痕迹。哑婆的动作似乎更轻了,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辨的怜悯或畏惧。沈烬默默记下。
第五日傍晚。铅云欲摧,寒风呜咽。
曹总管端来一碗热气氤氲的汤药,谄笑刻在脸上,眼神却锐利如钩:“督主体恤,安神定惊。趁热喝。”
特意?安神?沈烬心沉。东厂秘药,吐真?迷魂?毁志?她抬眼,麻木顺从:“谢督主恩典。”
药气苦涩,首冲鼻腔。曹总管目光逼迫:“快喝,凉了无效。督主心意。”
空气凝滞。门外,更沉的气息无声靠近——萧绝在听。
喝?身心俱毁。不喝?即刻毁灭。
沈烬目光扫过药碗,倒映着她苍白模糊的脸。父亲临刑的眼神,母亲的哭喊……血债!
就在曹总管假笑崩裂的刹那,沈烬猛地扑向角落炭盆!双手狠狠抓向暗红的炭块!
“滋啦——!”皮肉焦糊声与焦味瞬间弥漫!剧痛如万针刺入!她短促凄厉地闷哼,身体剧颤,借着剧痛冲击,“失控”撞向药桌!
“哐当——哗啦!”托盘翻,瓷碗碎!药汁泼溅,染污地砖与桃红裙摆。沈烬摔在碎瓷药渍中,蜷缩呜咽,鲜血渗出混入药汁。她死死将灼伤的手护在胸前,痉挛颤抖,如同濒死小兽。
“你!”曹总管惊退。
门被猛力推开。萧绝立于门口,玄衣如凝固阴影。脸上无波,唯深潭般的眼穿透混乱,锁住地上血污狼藉、因剧痛而颤抖的沈烬。
目光扫过:翻倒的托盘,碎裂的药碗,泼洒的药汁,她怀中散发的焦糊味……药气、血腥、焦味混杂。
沈烬艰难抬头,泪汗尘药糊了满脸。眼中在极致痛苦恐惧后,竟透出绝望的哀求与无辜,像悬崖边重伤的鹿。破碎气音:“督…督主…药烫…怕…怕污了您的东西…” 身体因剧痛无法抑制地颤抖,脆弱可怜。
萧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数息。深潭无波,评估这惨烈是意外还是表演。视线再次掠过她怀中焦黑的手。
死寂。唯有沈烬压抑的抽气与炭火微弱的毕剥。
薄唇微动,倦怠冰冷:
“蠢货。”
二字如冰雹砸落。
他不再看地上狼藉,转向曹总管:“收拾干净。找个懂外伤的婆子来,别死在这儿,晦气。” 平淡如处理破损家具。
转身,玄色衣摆划出冷漠弧度,消失。
脚步声远去,沈烬紧绷的神经骤松,剧痛与眩晕几乎将她吞噬。
曹总管啐道:“晦气东西!”指挥收拾残局。
懂外伤的婆子处理她焦黑的手与伤口,敷上刺鼻药膏。沈烬如木偶,唯有颤抖证明存活。婆子匆匆退去。哑婆默默为她擦拭污迹。
偏厢重归死寂。药膏味、血腥味、焦糊味弥漫。沈烬躺在冷硬床板,双手裹成臃肿的茧,每一次脉搏都钻心刺骨。冷汗浸额,因痛失温而微抖。然眼神清醒如冰。
代价惨痛,双手或废。但避开了药,展现了“愚蠢脆弱”——他此刻想要的“摆设”模样。保住了神志,保住了废墟下的“心灯”火星。
她侧头看炭盆。火己灭,唯余冷灰。
炭火灼手,锥心刺骨。
然比之血仇,比之心折之辱,值。
沈烬闭眼,将痛与辱死死摁入心底寒冰。剧痛是提神剂,让她在煎熬中异常清醒。回忆父亲书房的舆图,兄长闲谈的朝堂派系……萧绝的试探不会停。暖阁即炼狱战场。手废,心却淬炼得更冷更硬。
她需要新武器。在这铁桶般的权力堡垒里,找出活人的缝隙。
窗外风声呜咽如泣。铅云低垂,似欲降下更大风雪。无人察觉的夜空深处,暗红不祥的荧惑星,正悄然逼近象征帝王的心宿。
荧惑守心。
大凶。
沈烬在剧痛中沉沉睡去,眉紧锁。裹布的手,指尖无意识微抽,如欲抓住一缕无形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