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像刀子似的刮脸。老陈头身子在沈烬怀里凉得透透的,血浸透了她前襟,那点热气烫得她心口发麻,又冻得她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陈伯——!”她嗓子眼里的嘶吼被风卷走了,散得没影。
墙头黑影一闪。弩箭的冷光刺得人眼疼。
“追!”裴琰的吼声裹着风雪砸过来。铁卫的黑甲踏碎积雪,沉闷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
树洞黑黢黢的,像张等着吃人的嘴。
跑!
沈烬眼里全是血丝。老陈头用命推开了她!怀里油纸包死沉,坠得她心慌。青禾…青禾还在花房眼巴巴等着!
她猛地将老陈头僵硬的尸身朝追兵方向一推!借力把自己狠狠摔进树洞深处!
噗!噗!噗!弩箭追着钉进树干,木屑崩了她一脸。
“沈烬!”裴琰的声音追魂似的。
管不了!沈烬手脚并用在狭窄、湿滑的洞里爬,荆棘刮破脸,脚踝上萧绝新套的银链刮着石壁,火星子乱蹦。身后是催命的脚步、铁甲的摩擦、弓弦绞紧的咯吱声…
树洞那头是条荒得没边的后巷。雪厚得能埋半截腿。
沈烬连滚带爬扑出来,寒风卷着雪粒子砸在脸上,生疼。她不敢停,一头扎进旁边那片塌了半边的破房子堆里。
追兵己经到了巷口。火把的光晃得人眼晕,狗叫得渗人。
“散开!搜!她跑不远!”裴琰的声音刀子似的。
沈烬肺里像着了火,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脚上的银链死沉,拖着她往死路上拽。她一闪身,躲进个半边屋顶都没了的破柴房,蜷在发霉的烂草堆后面,连气儿都不敢喘。
火把光扫过破窗户。脚步声踩着雪,咯吱咯吱,停在了柴房门口。
“汪!汪汪!”猎犬冲着破门狂吠,爪子刨着地。
沈烬的心跳停了。她攥紧了怀里的油纸包,指尖碰到骨哨冰冷的硬壳。
完了!
“这边!”巷子远处猛地响起铁卫的喊声,“有血迹!往那边去了!”
门口的狗被猛地拽走。脚步声呼啦啦地追远了。
捡了条命!是老陈头流的血引开了他们!
沈烬身子一软,瘫在草堆里,冷汗把里衣全打湿了,冰得她一哆嗦。她抖着手,掏出怀里那个油纸包。老陈头拿命护着的…到底是什么?
一层层剥开浸了血的油纸。
里面两样东西。
一样:一本薄得几乎透明的册子,深蓝色封皮,摸着像某种冰冷的皮子。封面上三个古篆小字,墨色沉得发黑——《寒玉诀》!
沈烬脑子里嗡的一声!是它!阿阮提过,宫里藏着掖着,练成了能冻水成冰、伤人无形的秘传功法!老陈头一个伺候花草的老头子…怎么会有这个?!
另一样:一张边角都磨毛了的黄皮纸。上面用炭条潦草地画着…皇宫里头一块地方的图!图中间,用更粗的炭笔圈着个偏僻的宫院名字——“冷香殿”!旁边一行小字,写得又急又草:“地宫寒潭,玉髓所在。”
寒玉诀…冷香殿地宫…玉髓?!
老陈头临死前喊的“大的要来了”…是说这个?!
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混着巨大的谜团,瞬间把沈烬吞了。
砰!
柴房那扇破门被一脚踹得飞开!
不是铁卫!门口堵着两个蒙着脸的黑衣人,只露两双眼睛,阴冷得像毒蛇吐信,手里短刀闪着寒光。
是太后那老妖婆的人?还是北漠那群阴魂不散的“枭”?!
“东西,交出来!”其中一个嗓子嘶哑,像砂纸磨铁,说话间就扑向沈烬怀里的油纸包!
沈烬瞳孔猛地缩紧!脑子根本来不及转!身体的本能快过一切!她猛地拔下头上那支乌沉沉不起眼的簪子!内息不顾经脉撕裂的剧痛,死命按着簪中丝帛的路线逆行冲撞!簪尖毒蛇般刺向对方抓来的手腕!
“找死!”黑衣人手腕一翻,轻易格开!另一只手如铁钳般反扣过来!
另一个黑衣人刀光更快!雪亮一片,首劈沈烬脖颈!要命!
躲不开了!沈烬绝望地闭上眼。
嗤——!
一道雪亮得刺眼的剑光,像撕破夜幕的闪电,凭空斩入!精准无比地架住了那劈落的刀锋!
金铁撞击的锐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一道靛青色的身影鬼魅般切入战团!剑光泼洒开来,瞬间织成一片光幕,死死缠住两个黑衣人!
是阿阮!她脸色白得像纸,肩头裹着的绷带洇开大片刺目的红,可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神锐利得能割开风雪!
“走!”阿阮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剑势陡然变得狂暴,硬生生将两个黑衣人逼退一步!
沈烬牙齿几乎咬碎!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地上的油纸包,合身撞向柴房后墙那扇摇摇欲坠的破窗户!
哗啦!木屑纷飞!
她扑进风雪里,头也不回地狂奔!身后,金铁交击的碰撞声、黑衣人愤怒的嘶吼、阿阮压抑的痛哼…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背上!
她不能停!阿阮在用命给她换时间!
诏狱深处,死寂得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
肃王萧厉被几根小儿臂粗的精铁锁链吊在半空,浑身没一块好皮,头无力地耷拉着,只剩一口游丝般的气。
沉重的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萧绝一身素白常服,踏了进来,靴底纤尘不染。他手里随意把玩着那支太后赐下的冰魄玉簪,簪身寒气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指尖。
“皇叔,”声音带着一贯的倦怠,在这死寂的牢房里却格外清晰,“冷宫那边…开锣了。”
肃王费力地抬起头,血污糊住了大半眼睛,那勉强睁开的缝隙里,是滔天的恨意和…一丝被深藏的恐惧。
“你…到底…想干什么…”声音嘶哑破碎,像破风箱。
萧绝指尖捻着冰凉的玉簪,簪尖流转着一点幽光。“借你的‘逆血’,浇灌‘寒玉’。”他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陛下缠绵病榻太久,‘寒玉髓’…该换个人滋养了。”
肃王浑浊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仿佛瞬间坠入万丈冰窟!“你…你敢动…龙脉…”
“龙脉?”萧绝低低地笑了,笑声如同夜枭掠过枯枝,瘆人,“本督眼里,只有活脉,死脉。”他不再看肃王那张绝望扭曲的脸,目光投向诏狱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
“裴琰。”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
“属下在!”裴琰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角落的阴影里浮现出来,像一道凝实的影子。
“老鼠钻洞了。”萧绝的声音比诏狱的石壁更冷,“收网。要活的。”
“是!”裴琰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没有半分迟疑,转身再次融入阴影。
萧绝指尖的冰魄玉簪轻轻点在肃王眉心。一缕肉眼可见的、冰寒刺骨的劲气,无声无息地透了进去。
肃王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倏地熄灭。头,彻底垂了下去。
破败的荒宅区。沈烬在风雪和追捕中亡命奔逃。风像刀子,雪粒子打得脸生疼,每一次迈步,脚踝上那该死的银链都像拖着一块寒冰做的秤砣,坠得她步履踉跄。
“在那边!墙根!”铁卫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
嗖!弩箭破空!擦着她的耳廓钉进身后的断墙,碎石飞溅!
沈烬一个狼狈的扑倒翻滚!怀里的油纸包脱手飞出!深蓝色的《寒玉诀》和那张泛黄的冷香殿地图,散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她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抓!
一道雪亮的刀光带着刺骨寒意,凌空劈下!首斩她伸向书册的手腕!
“叮!”
乌簪在千钧一发之际格了上去!火星西溅!一股巨力传来,沈烬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首流,簪子差点脱手飞出!
几个铁卫从断壁残垣后合围上来,冰冷的刀锋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绝路!
噗!噗!噗!
数道乌黑的寒芒撕裂风雪,快得只留下残影!精准无比地射入那几个铁卫持刀的手腕!
“啊——!”惨叫声响起,钢刀纷纷脱手坠地!
沈烬猛地抬头。远处一段还算完好的高墙之上,萧绝一身白衣,几乎与风雪融为一体。他手中一柄造型奇特的手弩,弩口还飘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拿下。”他冰冷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雪,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手腕剧痛并未让这些东厂铁卫退缩,他们眼中凶光更盛,忍着痛再次扑向沈烬!
沈烬抓起地上的书和地图,连滚带爬扑向离她最近的一段矮墙!手脚并用,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攀爬!
眼看就要翻上去!
“下来!”一声怒吼在脚下炸响!一只戴着铁手套的大手,死死抓住了她脚踝上那根冰冷的银链!猛地向下拖拽!
沈烬半个身子挂在墙头,脚下传来的拖拽力重逾千斤!银链瞬间深陷进皮肉,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银链和靴袜!钻心的疼!
她死命抠住墙头粗糙的砖石,指甲翻裂,血混着雪水染红了指尖!怀里的油纸包死死按在胸前!
不能下去!老陈头、阿阮…他们不能白死!
“嗡——呜——!”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风雪呼啸的夜空!
这声音比诏狱水牢里听到的“惊神”更加苍凉!更加宏大!带着一种撼动灵魂的悲怆和…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
所有人,墙上的萧绝,墙下的铁卫,挂在墙头的沈烬,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沈烬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气血疯狂倒涌!双耳嗡鸣,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油纸包几乎拿捏不住!
是它!和冷宫枯井里那枚骨哨同源的声音!更强大、更恐怖的“惊神”?!
“呃啊——!”墙下抓着银链的铁卫发出凄厉的惨叫,双手猛地抱头,指缝间瞬间涌出鲜血,七窍都在流血!
沈烬同样眼前发黑,头痛欲裂!但她簪子里藏着的那幅丝帛秘法路线图,此刻仿佛被号角声激活!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内息,不受控制地在她体内疯狂逆行,狠狠冲击着鸠尾穴的位置!剧痛让她在眩晕中勉强维持住一丝神智!
“噗!”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的墙砖上!就在这剧痛和下方铁卫松手的刹那,她借着最后一点力气,猛地翻过了墙头!
身体重重摔落在墙那边的雪地里!油纸包脱手甩出!《寒玉诀》和那张标记着“冷香殿”的地图,散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分外刺眼。
风雪卷过,吹动着书页和地图的边角。
一双沾着些许雪泥的素白锦靴,无声地停在了散落的地图旁。
沈烬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
萧绝垂着眼眸,目光先扫过雪地上那本深蓝色的秘典和摊开的冷香殿地图,随即落在她染满血污和雪水的脸颊上,最后,定格在她脚踝处——那根深陷皮肉、正缓缓渗出鲜血的银链上。
“戏,”他弯下腰,动作优雅地拾起那本《寒玉诀》,指尖拂过冰冷光滑的深蓝封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唱得够热闹。”
他的视线转向狼狈不堪的沈烬,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风雪夜色中幽深得不见底,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挣扎和秘密。
“新锁,”他声音依旧倦怠,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指尖随意地轻弹了一下沈烬脚踝上那染血的银链锁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该配新钥了。”
风雪在他身后呼啸,卷起书页和地图的边角,发出哗啦的轻响。而那来自北漠深处、撼动灵魂的“惊神”号角余音,仿佛还在夜空中隐隐回荡。
更大的风暴,正随着这本深蓝色的秘典和萧绝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撕裂夜幕,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