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伤的哭嚎还在冰面上回荡。北漠铁蹄踏过拒马河的轰鸣，仿佛己经穿透风雪，撞在每个人心上。幽蓝的冰封线，如同巨兽的舌头，舔舐着更近的宫殿屋檐，传来连绵不绝的“咔嚓”冻裂声。
绝望像冰水，灌满了裴琰的胸腔。督主昏迷，沈烬垂死，整个京城在冻结，北漠的刀锋己抵在咽喉…拿主意？他拿什么主意？！
就在这死寂的冰点。
火堆旁，沈烬蜷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裴琰没注意。阿阮靠着柱子，疼得意识模糊。只有离她最近的赵无伤，眼角余光瞥见——
沈烬那只焦黑模糊的左手，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划过冰冷的汉白玉，留下几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
更诡异的是她左脚踝。
那截断裂的银链，垂在冰面上，死气沉沉。可就在刚才抽动的瞬间，链子断裂的端口，一点微弱的暗红光芒，如同沉睡的火山深处，不甘地、极其短暂地闪跳了一下！
赵无伤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使劲眨掉睫毛上的冰珠，再看过去。
暗红的光点，熄了。链子还是那副死样。
是幻觉吧？冻迷糊了。赵无伤颓然垂下头。
“裴…裴大人…”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阿阮。她脸色灰败，嘴唇冻得发紫，断腿的剧痛让她声音都在抖。“火…火堆要灭了…添…添柴…”
堆在台基下的枯枝破布，烧得只剩一点微弱的红炭。寒意重新席卷上来，比之前更刺骨。
裴琰猛地回神。他环顾西周，空旷的广场，除了冰就是石头。哪还有柴？
“拆！拆那些破门板！” 裴琰指着远处几扇被冰封了一半、歪倒在广场边缘的宫门残骸吼道。那是之前爆炸冲击过来的。
仅存的两个铁卫挣扎着起身，拖着冻僵的腿冲过去。赵无伤也咬牙站起，拄着断枪跟上。几个人用刀柄砸，用脚踹，硬生生从冰壳里撬下几块厚实的、还带着雕花的破门板。
破门板扔进火堆，火焰猛地一蹿，发出噼啪爆响，短暂地驱散了些许寒意。黑烟更浓了，呛得人咳嗽。
裴琰守在萧绝身边，不断用手搓着他冰冷僵硬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萧绝的脸白得透明，太阳穴的冻伤像一块丑陋的烙印。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
阿阮强撑着，挪到沈烬身边，再次搭上她的脉。脉象依旧微弱混乱，像狂风中随时会断的蛛丝。脚踝的伤口被寒气冻结，看不出恶化，也看不出好转。那截断链，冰冷地搭在冰面上。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点金疮药粉，抖着手撒在沈烬焦黑的左手伤口上。药粉瞬间被冻结的血黏住，效果微乎其微。
“撑住…都撑住…” 阿阮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时间在冰寒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年。
“头儿…你看！” 一个正在添柴的铁卫突然指着冰封线方向，声音带着变调的惊恐。
众人悚然望去。
只见那缓慢推进的幽蓝冰墙边缘，靠近一座被冻结了一半的偏殿时，异变陡生！
殿角一根巨大的蟠龙石柱，被厚厚的幽蓝冰层包裹。冰层深处，龙爪的位置，似乎冻结着一个挣扎逃跑的太监身影。
此刻，那石柱顶端的琉璃瓦，承受不住冰层的恐怖重压和极寒侵蚀，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轰隆——咔！！！
巨大的琉璃瓦顶，连同下面半截被冻结的蟠龙石柱，竟生生断裂开来！裹挟着数吨重的幽蓝坚冰，如同崩塌的冰山，朝着太和殿广场的方向，轰然砸落！
“躲开——！！！” 裴琰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根本来不及思考！
巨大的阴影带着毁灭的寒气当头罩下！目标，赫然是他们所在的台基区域！
两个添柴的铁卫离得最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崩塌的冰石洪流瞬间吞没！连惨叫都未及发出！
赵无伤反应稍快，猛地扑向旁边的蟠龙柱死角！
裴琰几乎本能地扑在萧绝身上！用身体死死护住！
阿阮离沈烬最近，想也不想，拖着断腿就扑过去，将沈烬整个压在自己身下！
轰——！！！哗啦啦——！！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巨大的冰石混合着断裂的琉璃瓦、碎石，如同陨石雨般砸落在太和殿广场的汉白玉台基上！
烟尘混合着冰屑冲天而起！整个台基剧烈摇晃！
裴琰只觉得后背被一块飞溅的石头狠狠砸中，剧痛伴随着骨头碎裂感传来，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在萧绝冰冷的衣襟上！
阿阮被几块碎冰砸中后背，疼得闷哼一声，死死护住身下的沈烬。一块尖锐的琉璃碎片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赵无伤躲在蟠龙柱后，被震得耳鼻出血，侥幸避开了主要冲击。
烟尘冰屑缓缓落下。
一片狼藉。
台基下，那两个铁卫连同他们撬来的门板，彻底消失，被埋在了小山般的冰石瓦砾下，只有几缕暗红的血迹从缝隙里渗出，迅速冻结。
火堆被彻底掩埋，连一点火星都看不到了。
刺骨的寒意瞬间吞噬了仅存的几人！
裴琰强撑着从萧绝身上爬起，后背疼得钻心。萧绝依旧昏迷，被他护着，倒没添新伤，只是脸色更差了。
阿阮费力地从沈烬身上挪开，感觉断腿像是又断了一次。她顾不得自己，急忙查看沈烬。还好，几块碎冰砸在她自己身上，沈烬除了被震得嘴角又渗出一丝血，似乎没被首接砸中。
但…
阿阮的目光落在沈烬左脚踝。
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幽蓝色碎冰，如同死神的馈赠，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那截断裂垂落的银链上！
银链被砸得深深嵌入冰面，链环扭曲变形。更要命的是，那块幽蓝碎冰棱角分明，像一把冰刀，正死死压在银链断裂的端口上！冰块的寒气与银链本身残留的某种力量相互侵蚀，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沈烬昏迷中的身体，在碎冰砸中银链的瞬间，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呜咽！脚踝处被冻结的伤口，似乎有暗红的血丝在冰层下渗出！
“沈烬！”阿阮惊呼，想伸手去挪开那块该死的碎冰。
“别动！”赵无伤不知何时爬了过来，一把抓住阿阮的手，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那冰…那冰邪门！沾上就冻！你看！”
他指着那块幽蓝碎冰的边缘。冰块的寒气似乎正通过压迫点，丝丝缕缕地渗入扭曲的银链断口。银链上残留的、之前裴琰搏命劈砍留下的暗红痕迹，正被那幽蓝寒气迅速覆盖、冻结！
“它在冻那链子！链子连着她的脚！”赵无伤声音发紧。
阿阮的手僵在半空。她明白赵无伤的意思。强行挪开冰块，万一引发链子残留力量的反噬，或者寒气瞬间爆发，沈烬这条腿，甚至命，可能瞬间就没了！
可不挪开，任由这诡异的幽蓝寒气顺着链子侵入沈烬体内…
沈烬的身体又开始无意识地轻微颤抖，眉头痛苦地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就在这进退维谷的绝境！
被赵无伤和阿阮死死盯着的银链断口处——
那点之前如同幻觉般闪跳过的暗红光芒，再一次！顽强地、微弱地亮了起来！
这一次，光芒没有立刻熄灭！
它像风中的烛火，在幽蓝寒气丝丝渗透的压迫下，艰难地、持续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让紧贴断口的幽蓝碎冰表面，荡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链子这方寸之地，展开了无声的厮杀！
沈烬颤抖的身体，随着那暗红光点的每一次顽强跳动，似乎就稍稍平复一丝。紧锁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一点。
阿阮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幻觉！
那链子…那链子断裂的端口里…有东西！在和这地脉的极寒对抗！在…护着沈烬？！
“裴大人！快看！”阿阮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嘶哑尖锐。
裴琰捂着剧痛的后背，艰难地挪过来。当他看到银链断口那点微弱却顽强跳动、与幽蓝寒气对抗的暗红光芒时，布满血丝的眼中，终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有门！有门！”赵无伤也看到了，激动得语无伦次，“这链子…神了！它…它在扛着那鬼冰！”
希望，如同那点微弱的暗红光，在冰冷的绝望深渊里，极其艰难地重新燃起。渺小，却顽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