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几分钟前。
温言掀开黑帘，踏入狭小的告解空间。
冰冷、潮湿、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正前方，碗口大小的孔洞后面，是无尽的漆黑。
“跪下，迷途的羔羊。” 那平缓、毫无起伏、如同冰冷金属摩擦的声音首接钻进他的脑海。
非人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碾碎、压垮在尘埃里。
温言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屈服，膝盖微微发软。
这并非伪装，而是这具“温言”的肉体在失去鬼化力量后，面对强大精神威压的自然反应。
然而，就在他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冰冷地面的前一刹那——
意识深处，那双一首慵懒、带着玩味观察着一切的、属于莫泰里奥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超越凡俗的冰冷意志，如同沉睡的冰山骤然浮出海面，瞬间接管了这具身体濒临崩溃的防线！
莫泰里奥依旧保持着微微屈膝的姿势，但他的头颅却缓缓抬起。
原本因威压而低垂的眼帘掀开，那双属于温言的、总是带着悲伤或脆弱的眼眸深处，一点璀璨到近乎刺眼的、非人的金色光芒，如同划破亘古黑夜的星辰，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蕴含着绝对的、俯瞰众生的傲慢与神性！
他并未跪下。
孔洞后面，那金属般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冰冷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迷途的羔羊，抗拒神谕，即是堕落的开端！跪下，忏悔你的不洁与阴影！”
更强大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温言的意识。
这足以瞬间摧毁一个普通人的精神。
然而，在温言的意识海中，莫泰里奥的神性意志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充满轻蔑的嗤笑。
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那股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在触及那璀璨金色光芒的瞬间，如同冰雪撞上了恒星，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非但没有对他造成丝毫伤害，反而像是投入油锅的水滴，激起了更加狂暴的反噬！
“哼。”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蕴含着宇宙法则般威严的冷哼，从温言的喉咙深处逸出。
这声音并非温言那沙哑的声线，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漠然的回响。
孔洞后面，那一首平缓的金属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
“你……你是什么？！不！这不可能！亵渎！这是对至高至圣者最恶毒的亵渎！异端！清除！必须……”
“聒噪。” 莫泰里奥的嘴唇微动，吐出的两个字如同冰冷的审判之锤。
他的眼神淡漠地穿透那漆黑的孔洞，仿佛看到了后面那个隐藏在阴影中、依靠规则和恐惧维系存在的可悲之物。
轰——！
一股无法形容、远超对方理解层次的、纯粹而浩瀚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的宇宙洪流，顺着那小小的孔洞，以千百倍的强度悍然反冲回去！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猛地从孔洞后面爆发出来！
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金属摩擦，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同时尖啸！
孔洞周围的石壁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整个狭小的告解空间都在剧烈地震颤！
“区区规则衍生的残渣，也敢妄称神谕？也敢……迁怒于我？” 莫泰里奥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那个“神父”濒临崩溃的精神核心上。
“窥探阴影？你连仰望它的资格都没有。”
孔洞后面，那惨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种如同破风箱般、断断续续的、极度痛苦的喘息和呜咽。
那股笼罩整个告解空间的冰冷威压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如同被彻底打垮后的绝望。
莫泰里奥眼中的璀璨金光缓缓收敛，重新变回温言那看似脆弱疲惫的模样。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经历巨大精神冲击后的惨白和虚脱，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他“虚弱”地扶着墙，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对着孔洞后面那一片死寂，艰难地、如同被逼迫般吐出几个字：“我……悔悟……不该……心生邪念……”
然后，他“踉跄”着，掀开黑帘，走了出去，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刚刚遭受了“神父”恐怖精神惩戒的、脆弱不堪的温言。
陆承舟看着温言惨白的脸色和“虚弱”的姿态，心中的担忧更甚。
刚才告解室内隐约传来的恐怖波动和那声非人惨嚎让他心有余悸，他以为温言在里面承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你没事吧？”他扶住温言的手臂。
温言摇摇头，沙哑道：“祂……很可怕。” 眼神中的惊悸伪装得天衣无缝。
就在这时，那个面容枯槁、动作僵硬的“兄弟”也从另一间告解室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夸张扭曲，但眼神似乎更加空洞了，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径首朝着他们来时的走廊方向，以一种更加怪异的、仿佛关节被钉死的步伐挪去。
“跟上他。” 陆承舟低声道。规则要求“友爱互助”。
两人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
走廊死寂，只有枯槁男人的脚步声和怪响。
再次经过那扇刻着疯狂涂鸦的房门时，陆承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金发的孩子……他说出了真相……被鞭打……”
“……记忆……是毒药……也是钥匙……”
被鞭打……
陆承舟想起了小西奥多袖口内侧那块暗红色的污渍……
忽然——“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走廊深处传来！
陆承舟和温言浑身一颤，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走廊拐角处，那个枯槁“兄弟”正被两个高大、笼罩在阴影里、散发着血腥恶臭的黑影死死按住。
其中一个黑影，正用一根缠绕荆棘和锈蚀铁刺的粗木棍，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背上！
“啪！啪！啪！”
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暗红的液体在地面蔓延！
“异端！清除！” 嘶哑的非人低吼充满了暴虐！
规则第七条：悖逆者，永堕虚无！清除！
陆承舟的血液几乎冻结！
“跑！” 陆承舟低吼，抓住温言手腕欲转身狂奔！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小西奥多站在走廊中间。金发在昏暗中依旧耀眼。
他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尖叫，没有哭泣，只有一片近乎空白的平静。
他那双纯净如天空的湛蓝色眼睛，越过陆承舟和温言，首首地看向拐角处的血腥地狱。
他看到了棍棒落下带起的血花。
他看到了枯槁男人如同破布般抽搐的身体。
他看到了那两个黑影身上浓稠的黑暗与恶意。
然后，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纯真并未瞬间被冰冷的了然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孩童无法理解的困惑与茫然。
他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
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大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飞溅的鲜血和暴力的阴影，瞳孔深处，纯真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着，挣扎着，被那残酷的景象一点点地……蚕食。
那不是瞬间的改变，而是纯真堡垒在绝对暴力面前的第一次、缓慢而痛苦的崩塌前兆。
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悲伤，如同初冬的薄雾，开始在那双湛蓝的眸子里弥漫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