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五月的日头毒得很，周正攥着皱巴巴的车票下了大巴车。
车停在青石村村口新建的柏油路边，平整的路面泛着黝黑的光，哪里还有记忆里坑洼土路的影子。
他扯了扯制服领口，后脖颈早被汗水浸得发黏，心里暗骂侯亮平 —— 说好的穷乡僻壤，怎么修成了能跑小轿车的大路？
"你找谁？" 一声粗粝的质问打断他的思绪。
抬头望去，树荫下倚着辆农用三轮车，皮肤黝黑的汉子斜睨着他，手里还攥着半根黄瓜，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淌。
周正连忙摸出工作证，塑料壳在阳光下反光刺得人眼疼："省反贪局的，来了解村里和网贷平台的事。"
汉子咬黄瓜的动作顿住，汁水 "啪嗒" 滴在车斗里堆着的青椒上，他抹了把嘴，冷哼道："又来个查事的，跟我走吧。"
穿过两排新盖的二层小楼，周正注意到家家户户门口都停着电动车，墙上贴着 "反诈宣传" 的红标语。
村公所是栋带玻璃幕墙的三层建筑，电子屏上滚动播放着 "共建法治乡村" 的字样。
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惊得他打了个哆嗦。
"周同志？"
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从办公桌后起身，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我是祁大海，村里的法律顾问。"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 "汉江大学优秀毕业生" 奖状，周正这才注意到办公桌角摆着《民法典》和《行政诉讼法》，红绸布裹着的书脊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周正扯出个笑脸，屁股刚沾到皮质转椅就开始打滑："祁先生，上面交代要重新梳理案情，确保没遗漏。"
"遗漏？"
祁大海突然合上笔记本电脑，蓝光映得他镜片泛着冷光，"周同志，反贪局的职责范围，该不会写在《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 16 条例吧？"
他伸手抽出桌下的文件夹，扉页用红笔圈着 "管辖权限" 西个大字，"我们和网贷平台的纠纷，既没公职人员插手，也不涉及职务犯罪，您这跨部门执法，程序上怕是说不过去？"
周正的后背瞬间绷首，空调出风口的风灌进衣领，凉得他头皮发麻。
正想辩解，祁大海己经从保险柜里抱出一摞材料，翻找了一下从中抽出一份《关于反贪局越权介入民事纠纷的申诉书》的标题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是我之前整理的材料，就是防止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部门乱伸手。"
祁大海推过来三张 A4 纸，"去年省高院第 17 号指导案例，明确指出非公职人员经济纠纷应由市场监管部门处理。
您要是坚持查，我明天就把材料送到省纪委信访室。"
他敲了敲申诉书末尾的红手印，"全村 127 户联名按的，够分量吧？"
周正的喉结上下滚动，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才想起制服禁止吸烟。
额角的汗滴在材料上，晕开了 "程序违法" 西个字。
就在这时，玻璃门被猛地撞开，林华华的高跟鞋声 "哒哒" 地砸进来："周正！你果然在这儿！"
她身后跟着的陆亦可冷着脸，目光扫过桌上的申诉材料，眉头瞬间拧成个结。
林华华几步冲到周正面前，香水味混着怒气扑面而来："侯亮平到底让你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找祁书记的把柄！"
"林华华！"
周正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是执行公务！"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祁大海抱着胳膊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想起大学辩论赛上被对手按在地上摩擦的狼狈。
陆亦可扯过把椅子坐下，黑色高跟鞋有节奏地叩着地板："周正，把任务文件拿出来看看？"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别把自己搭进去，祁书记什么手段你不是不知道。"
周正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裤兜，那里装着侯亮平给的信封，五万块现金压得大腿生疼。
正僵持间，外面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抢东西啦！"
祁大海脸色骤变，抓起桌上的执法记录仪就往外跑。
周正等人赶到时，村口小超市围满了人。穿花衬衫的男人举着摄像机，镜头对准蜷缩在货架后的老太太："看看！老赖村连老人都护着！"
几个穿黑西装的年轻人正在往面包车上搬成箱的矿泉水，车牌被泥巴糊得严严实实。
"都住手！"
祁大海挤进人群，胸前的 "村级调解员" 徽章晃得人眼晕。
他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报警记录："你们涉嫌非法侵入住宅、故意损毁财物，警车还有三分钟就到！"
花衬衫男人冷笑一声，镜头怼到祁大海脸上："祁大海，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带着村民薅网贷羊毛的时候，怎么不说违法？"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村民举着手机录像，七嘴八舌地喊："录下来！发网上！"
周正盯着面包车侧面若隐若现的 "速贷通" 标志，突然想起侯亮平说过的话："抓住青石村和祁同伟的关系，不惜一切代价。"
他刚想往前迈步，陆亦可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别冲动！这明摆着是网贷平台雇的人来闹事！"
警笛声由远及近，祁同伟从警车里下来时，人群自动让出条道。
他的目光扫过周正，在申诉材料上停留了半秒，最后落在花衬衫男人身上："赵西，上次寻衅滋事的案底还没消？"
他转头看向祁大海，语气缓和了些："大海，带乡亲们回去，别被人当枪使。"
花衬衫男人还想嚷嚷，被祁同伟身边的警察一把按住。
周正看着警车带走那几个人，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 这阵仗不像普通催收，倒像是有人故意挑事。
夜色渐深，周正躺在村委会招待所的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怎么也睡不着。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侯亮平发来消息："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找出祁同伟和青石村的利益输送证据。"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刚睡着，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林华华站在门口，眼睛红肿着："周正，我们分手吧。"
她手里捏着张纸，正是侯亮平让周正伪造的 "祁同伟给青石村拨款记录"，"陆处长说了，这是栽赃陷害，你要是执迷不悟，我们就真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