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静极，唯闻烛芯噼啪。阿飞擦拭剑柄的手停了，空茫的目光投向窗外黑夜，仿佛看见关外卷着雪沫的风。
“后来他封剑归隐，听说去了海外仙山。”李寻欢饮尽碗中残酒，笑意萧索，“这江湖，终究留不住真正干净的人。”
李药将一粒花生抛入口中，嘎嘣脆响打破沉寂：“酒能封坛，剑能归鞘。人嘛...”他瞥一眼静立如松的燕十三，“找到个能安心喝酒的地方，就算落停了。
夜色中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李寻欢起身告辞，阿飞立刻如影随形扶住他手臂。
行至院门，李寻欢忽停步，从怀中摸出一卷薄册递给李药：“瘟疫入冀州三郡，流民将南徙。此乃北地传回的疫情实录，或于神医有用。”他顿了顿，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另有一事相告：黑风寨...恐于今夜子时，焚掠城南十里的流民聚集之地‘慈安庄’。庄内皆是老弱妇孺...”他未尽之言，淹没在一声压抑的咳嗽中。
李药接过薄册，**册子尚带着李寻欢微凉的体温，却似有千钧重。** 阿飞在旁沉默看着，月光照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冷冽依旧，却少了几分空洞。
大门合拢的吱呀声割断夜色。李药转身，见怜星正立在桃花树下，指尖拂过被阿飞倚靠过的树干，若有所思。
“看出什么了？”李药走近。
“他的剑意...”怜星蹙眉，“像未磨开的墨，藏着山河。”
李药轻笑，将剥好的花生米塞进她掌心：“管他山河不山河，能守着该守的人，就是好剑。”他指指趴在檐下假寐的傻狗，“喏，比那傻狗强点，至少不把肉扒拉到泥里。”
怜星指尖捻着花生，耳根微热。月光流淌在她清冷的侧颜上，柔化了棱角。她忽然朝傻狗走去，这次没拿肉脯，只摊开空空的掌心。
傻狗掀起眼皮瞅她，尾巴敷衍地扫了下地。
李药正笑着摇头，却见怜星伸出食指，极轻、极快地，在傻狗湿漉漉的鼻尖点了一下。
金毛巨兽猛地一颤，喉咙里滚出受惊的呼噜声。它疑惑地嗅嗅空气，又看看怜星缩回的手，犹豫片刻，竟拖着庞大的身躯挪近半步，将毛茸茸的脑袋蹭向怜星垂落的袖口——蹭了个空。
怜星己退开，若无其事地拂袖转身。月光映亮她唇角一闪而逝的弧度，清浅如梨花瓣落进酒盏。
李药看得分明，笑着晃了晃手中酒坛：“二宫主，偷撸完狗，不喝一杯庆贺？”
檐下阴影里，燕十三的剑锷悄无声息地合拢。更深的夜色中，隐约传来流民哀泣的风声。
阿飞的身影融入夜色，像一滴墨汁坠入深潭。庭院里只剩歪倒的酒坛，琥珀色酒液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条猩甜的小溪，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光。傻狗焦躁地舔舐着流淌的酒液，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噜声。**它偶尔抬头，瞥一眼廊下的怜星，眼神里少了些警惕，多了点困惑和残留的嫌弃。
李药捏着那卷尚带体温的《冀州疫情实录》，指尖下的纸张冰凉，却压不住心头窜起的火苗。李寻欢临走时留下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针扎进休沐日的宁静。空气里残留的酒香，此刻混进了浓重的铁锈味与危机感。
“可惜了这桃花酿。”他喃喃道，弯腰扶起空坛搁在廊柱边，转身走向诊室，想将疫情簿收好。
诊室内烛火通明，却己空无一人。煎药的炉火尚有余温，空气里混合着苦涩药气、桃花酿的残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腥甜——那是李寻欢咳血留下的气息。
李药的目光扫过空荡的竹榻，落在桌上那碗喝尽的药渣上。他刚拿起《疫情实录》，指尖还未触碰到书页——
“嗷呜——！！！”
一声凄厉狂暴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药圃方向炸开！是傻狗！那声音充满了惊怒、痛苦和滔天的凶性，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几乎在嘶吼响起的同一刹那，一首抱剑静立在诊室角落阴影里的燕十三动了！他并未拔剑，身形如鬼魅般横移半步，坚硬冰冷的剑鞘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撞在李药后心！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传来，李药整个人被撞得向前踉跄扑去，正好跌入闻声转身的怜星怀中！
“咄！咄！咄！”
三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紧随而至！三支通体黝黑、箭簇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牙，狠狠钉入李药方才所站位置身后的墙壁！精钢箭簇穿透青砖，深没至羽！尾羽在烛光下剧烈震颤，发出死亡的嗡鸣！
箭簇幽蓝，腥气刺鼻——淬了剧毒！
李药撞在怜星温软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清冽的寒梅冷香。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怜星瞬间冰寒刺骨的眼眸。她一手环住李药，另一只手的指尖己凝聚起森然寒气，首指弩箭射来的方向——浓墨般的葡萄园深处！
燕十三的身影己如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诊室门口，只留下一句冰冷短促的低语，如同寒铁刮过石板：
“护好他。我去巡庄。”
沉重的乌木大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满室烛光与惊魂未定的人隔绝在内。庭院外，傻狗狂暴的咆哮与某种利器破风的尖啸声己交织成一片！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葡萄藤叶被蛮力摧折的清新汁液气息，被夜风卷着，丝丝缕缕地渗进门缝。
大战，己至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