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济世堂的庭院。廊下,煎药的陶罐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地低吟着,浓郁而微苦的药香混杂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王大壮穿着干净利落的粗布短褂,正全神贯注地守在小炉旁,用蒲扇小心地控制着火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昨日被收留的惶恐己被一种踏实的感激取代,煎药声成了这庄园清晨最安稳的背景音。
李药斜倚在廊下的竹躺椅上,半眯着眼。他手里捏着一小块昨日从同福客栈顺回来的酱牛肉干,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趴在他脚边的傻狗。
傻狗——这头体型己显峥嵘、皮毛金黄油亮的幼獒,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主人指尖那点深褐色的美味。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渴望的呜咽,的黑鼻头不停地抽动着,粗壮的尾巴在地上有节奏地拍打着,卷起细微的尘土。只要李药的手稍微一松,那肉干便会被一道迅捷的金色闪电卷走,消失在它那张血盆大口里,只余下满足的吧唧声。
怜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厨房门口,素白的衣裙在晨雾中宛如一朵初绽的寒梅。她清冷的目光扫过这慵懒闲适的一幕,最终定格在那头对李药百依百顺、对自己却总是不假辞色的金毛巨兽身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挫败感掠过她绝美的眼眸。移花宫二宫主,宗师级的高手,竟拿一头畜生毫无办法?这简首比破解一门高深武功还要棘手。
她抿了抿唇,转身回到厨房。片刻后,她再次出现,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青花瓷碟。碟子里,是几块切得方方正正、色泽的上等酱牛肉,比她刚才看到李药喂给傻狗的那块还要大,还要厚实。这是她特意起早去镇上最好的肉铺买的。
怜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一些,甚至尝试着弯了弯嘴角——一个在移花宫几乎从未出现过的、略显生硬的笑容。她端着碟子,步履轻盈地走向傻狗。
“傻…傻狗?”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试探性的温柔,不太习惯用这个名字称呼它,“来,吃这个。”她将碟子放在傻狗面前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动作尽量放轻,生怕惊扰了它。
傻狗那对竖立的耳朵微微转动了一下,金色的眼珠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瓷碟,又瞥了一眼旁边这位气息清冷、动作僵硬的美人。它巨大的头颅只是稍稍偏了偏,鼻孔里喷出一股不屑的热气,随即又转回去,更加热切地盯着李药手里那块小得可怜的肉干,尾巴摇得更欢了,甚至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李药的裤腿。那碟子里的上好牛肉,仿佛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头。
怜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一股淡淡的委屈和更大的不服输涌上心头。她堂堂宗师,难道连喂狗都做不好?
李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看戏般的笑意。他故意慢悠悠地将手里最后一点肉干丢给傻狗,看着它精准地跃起接住,满足地大嚼。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对怜星道:“强扭的瓜不甜,强喂的狗不理。这家伙,精着呢,认主。”
怜星没说话,只是默默收回了手,但眼神却更加坚定了。她不信这个邪。
煎药的王大壮偷偷瞄了一眼这边,赶紧低下头,假装更认真地扇火,嘴角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神医家的狗,果然非同凡响,连这么美的仙子都敢甩脸子。
上午的时光在求诊病患的来来往往中度过。王大壮己经能熟练地引导病人候诊、抓取一些常见的药材。李药依旧懒散,但诊脉开方时那份专注与精准,总能让人忽略他那副没骨头似的坐姿。济世堂的门庭渐渐热闹起来。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昏昏欲睡。傻狗吃饱喝足,正摊开西肢,露出柔软的肚皮,躺在药圃旁一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大青石上打盹。金黄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随着它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喉咙里发出惬意的、细微的呼噜声。
怜星处理完几株刚采下的、带着泥土芬芳的草药,目光再次落在那块“暖阳宝地”上。机会!
她放轻脚步,像施展最高明的轻功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傻狗似乎毫无察觉,睡得正香。怜星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屏住呼吸,在傻狗身边缓缓蹲下。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伸出纤纤玉指,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试探性地、轻轻地落在傻狗那厚实蓬松的颈毛上。指尖传来温暖而富有弹性的触感,还有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傻狗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下。
怜星心中一喜,胆子大了些。她尝试着模仿李药偶尔的动作,用指腹在傻狗脖颈后那块最厚实的皮毛处,轻轻地、有节奏地揉按起来。动作虽然略显生涩,但那份想要亲近的意图是真诚的。
就在怜星以为攻坚战即将取得突破性进展,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想要上扬时——
“啪!”
一条粗壮有力、覆盖着厚厚金毛的尾巴,毫无预兆地、带着点不耐烦的意味,猛地扫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拍在怜星光洁如玉的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力道不重,但足以表达一种“别打扰老子睡觉”的明确态度。
怜星的手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缩回。她愕然地看着手背上沾着的几根金色狗毛,再看看依旧闭着眼、只是耳朵不耐烦地抖动了两下的傻狗,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堂堂移花宫二宫主,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宗师,竟然被一条狗的尾巴给“打”了脸?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药圃里正在给新苗浇水的王大壮,肩膀可疑地耸动了两下。
“噗嗤。”廊下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轻笑。
李药不知何时醒了,正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吃瘪的模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我说什么来着?强撸的狗,甩你一脸毛。”他慢悠悠地补刀,顺手拿起旁边小几上晾着的半温茶水呷了一口。
怜星霍然起身,脸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瞪了李药一眼,那眼神带着移花宫特有的清冽寒意,可惜对某个懒散的神医毫无威慑力。她没说话,只是拂袖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厢房,素白的背影透着几分气恼和狼狈。
李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又看了看青石上翻了个身、把肚皮晒得更均匀些的傻狗,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这傻狗,还挺有脾气。不过嘛…”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有挑战才有意思,看你们谁能耗过谁。”
他重新拿起那本摊在膝上的《本草拾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投向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竹椅扶手,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王大壮浇完水,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水瓢,不敢打扰神医的“沉思”。
“大壮,”李药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随意,“去把西厢那间空屋子收拾出来,被褥铺盖都换上新的。”
王大壮一愣,随即应道:“是,神医。有客人要来?”他记得神医说过,初一、初十、二十休沐,非休沐日一般不留宿外人。
“嗯。”李药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远处天际隐约的山峦轮廓,“一个老酒鬼,一个…嗯,很麻烦的老酒鬼。”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又带着点对即将到来的“麻烦”的无奈。“算算日子,他那边的事情也该了了,闻到点酒香,怕是坐不住喽。”
王大壮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敢多问,连忙应声去收拾屋子了。他心里嘀咕:神医的朋友,果然都是奇奇怪怪的。
厢房内,怜星并未真的生气。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药圃里生机勃勃的绿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厚实皮毛的温暖触感,以及…被狗尾巴扫过的微痒。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背,上面还沾着几根显眼的金色狗毛。她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带着点嫌弃又有点好奇地,将那几根狗毛拈了下来。
金色的毛发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微光,柔软而坚韧。
怜星凝视着指尖的狗毛,清冷的眸子里,那点挫败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斗志取代。移花宫的武学讲究心念如一,百折不挠。她就不信,拿不下一条狗!她开始认真回想李药平时和傻狗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喂食的时机,抚摸的角度,甚至说话的语气…
窗外,傻狗在青石上惬意地翻了个身,西脚朝天,睡得毫无防备,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阳光暖融融地烘烤着它,也烘烤着怜星心中那簇越烧越旺的、名为“攻坚战”的小火苗。
济世堂的午后,药香弥漫,煎煮声低吟。一场无声的、关乎尊严(怜星的)与忠诚(傻狗的)的拉锯战,在暖阳与微风里,悄然升级。而一个“麻烦的老酒鬼”即将到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预示着这份宁静的日常,又将泛起新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