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哨所不过一箭之地,生机戛然而止。大地陡然塌陷,一道深逾百丈的恐怖豁口狰狞洞开。靠近哨所这边的谷壁还能看清:病态扭曲的灰紫色岩石,爬满嶙峋如鬼爪的棱刺和早己枯死、却形态盘虬纠结得令人作呕的黑色藤蔓。但这景象持续不了多远。
向前几十丈,视线便被一堵粘稠、蠕动、如同拥有生命的墨汁般的黑雾彻底吞噬。它贪婪地“舔舐”着圣界边缘相对清明的空气,当那黑雾边缘扫过时,老托林分明看到石缝里透出的一缕可怜阳光,瞬间被湮灭,留下更刺骨的寒意。圣界的神圣力量在此地稀薄得可怜,以至于这源自魔界的污秽能如此嚣张地盘踞。
最令人心神不宁的是那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从裂谷深处渗透出来的、无孔不入的恶毒背景音:沙沙……沙沙沙……像亿万只饥饿的尸蟑在啃噬骨髓;夹杂着悠远、低沉、不知发自何物的痛苦呻吟;时而,一阵尖锐刺耳、刮擦金属似的尖啸陡然拔高!更令老托林毛骨悚然的是,在这混乱噪音底衬下,偶尔飘来的断断续续、如同隔了厚厚湿布、却清晰得如同在脑子里响起的呓语和哭泣——“……救救我……”,“……冷……”,“……眼睛……好多眼睛……”。
“操!”老托林啐了一口带冰渣的唾沫,裹紧破烂皮袍。每次靠近这里,一些阴暗念头——年轻时对手怨毒的眼神,对村里富裕户隐秘的妒忌——就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他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带来片刻清醒。这是裂谷的诅咒,它连你的念头都要玷污。
传说在哈德斯城邦的边境像北风一样吹着,每一个都比雪还冷。
老托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灰紫色大石上。石头顶端,钉着一块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属片——那是百年前折在这里的“晨光骑士”西塞罗大人的徽记残片。关于西塞罗的传说是每个边境军的噩梦:那位星阶英雄率领百名重甲骑士深入裂谷,无声无息,彻底湮灭。
十几年后,拾荒者找到了这片胸甲残骸,上面布满深入钢铁的爪痕、齿印,凝固着黑红污迹和蜡块般的黄色脂膏……更恐怖的是,据说残片内侧用骑士自己的血刻着一个词:“别听……”。这未尽的警告,成了光耀圣城无法驱散的寒意。
老托林灌了一口劣质烧酒,试图驱散脑海中的传说。但有一种经历,比任何传说都更深刻地烙印在他血肉里——那是他守卫哨所的第十八年秋末。那时候哨所还不是只有他一个......
那晚寒风凄厉,没有星光。裂谷的噪音比平时更低沉粘稠,夹杂着更多刮擦金属声。托林值下半夜哨。为了省油,哨塔没点灯。只有底层小屋有微弱炉火和同伴鼾声。他裹着皮袍在木廊巡逻。
突然,一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撕裂夜空!呜——! 低沉、嘶哑、破败,像从巨大腐朽的肺里挤出的悲鸣!竟像是从哨所围墙下传来!
托林扑到木廊边,什么也看不见。风声稍歇,那破败的“哨声”再次响起!呜——! 更近了!围墙根下!不是吹哨,像金属摩擦空腔的哀鸣!
托林嘶吼:“敌袭!墙下有东西!!”
小屋炉火晃动,同伴惊醒,一片混乱。托林感到脚下地板轻微一震!伴随腐朽的“咔嚓”声,那“呜”声第三次响起!呜——!
一只灰白色的、布满陈旧皮革般褶皱和龟裂的巨大手掌,扒在了木廊边缘腐朽的栏杆上!手掌巨大,几乎占据两人肩宽!指端是扭曲熔岩冷却般的黑色钩状角质物!
随着巨掌支撑,一个庞大、被夜色和污浊雾气包裹的阴影轮廓,正从墙根下缓缓、滞涩地“站”起来!关节摩擦发出生锈铰链的呻吟。当它肩膀接近木廊时,托林借着下层小屋门窗透出的微弱火光,窥见其头部轮廓——一团巨大扭曲的、如同瘤节或盘绕蛇形物组成的阴影结构,在火光下蠕动!
那“呜”声,是风从这庞大阴影胸口巨大裂隙穿过,吹响了里面腐朽的中空金属构件!
同伴维克惊恐尖叫,扣动弩机!淬毒弩箭射向巨掌指关节!咄! 一声闷响,箭头仅刺入指节深度便被卡住!无血无颤。
巨掌骤然收紧!咔啦啦——嘭! 腐朽栏杆连同圆木桩如火柴棒般被抓碎!木廊剧烈晃动,托林和维克向后摔倒!
庞大存在似乎因用力失去平衡,重重后退一步,上半身没入裂谷边缘更深的黑暗和灰紫雾气中。只留下那只可怕的灰白巨掌……和半截卡在指关节里的弩箭!
沉重的脚步声缓慢远去,“呜”声又响了两次,一次比一次低沉遥远,最终被风撕碎。托林和维克被拖出时面如死灰。维克失禁,托林攥着半截断矛杆,指节发白。那恐怖存在似乎只是路过或短暂被吸引。但这种被神魔无意窥视、自身渺小如蝼蚁、随时被捻灭的感觉,比血腥战斗更令人绝望。那东西……绝非普通野兽或魔兽!
最后到底是怎么死里逃生的,老托林己经不记得了,只是自那之后,这个仿佛己经被遗忘的哨所便再没有来过新人,而他也成为了被遗忘的哨兵。
老托林看着石壁上二十五道刻痕,又一道寒风卷雪灌进领口,引发剧烈咳嗽。每次咳嗽都牵扯旧伤。目光扫过哨所下方被撕裂的栏杆遗址——断裂处覆着新雪,像丑陋伤疤被遮掩。他下意识看向裂谷。墨汁般的雾气团蠕动着。沙沙声、刮擦声、模糊呓语……似乎更清晰了?
他眉头紧锁,干裂嘴唇翕动:“操蛋的鬼地方……”哆嗦着掏出油纸包裹、冻硬的腥膻干肉饼,狠狠啃了一口。牙齿在冰冷食物上摩擦,发出咯吱声。他一边啃,一边神经质地扫视裂谷方向,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这片土地的绝望。
哨所是冷的,石头是冷的,肉饼是冷的,呼出的热气瞬间成白雾。唯一滚烫的,是那颗被恐惧折磨千疮百孔、却固执跳动的心脏——告诉他:他还活着,还在记录刻痕。明天,将是第二十六道。
裂谷翻涌的黑雾依旧,吞噬着寒夜微光,将哨所和他渺小的身影拖入更深阴影。
就在老托林机械地咀嚼着冻肉饼,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裂谷西侧边缘那片相对平缓、被灰紫色雾气笼罩的冻土斜坡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风雪似乎小了些,惨淡的月光挣扎着穿透稀薄的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就在那片死寂的、连雪狐都不敢踏足的斜坡上,一个极其渺小、却异常清晰的黑点,正在缓缓移动!
老托林以为自己眼花了,是裂谷幻象或是冻僵产生的错觉。他用力揉了揉被寒风刺得生疼的眼睛,再定睛看去。
没错!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