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被困在那个滚烫而坚硬的胸膛里,腰侧被冰冷的金属剑鞘硌得生疼。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瞬间绷紧如铁的肌肉,以及那贯穿手臂的剧痛带来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一声闷哼。
温热的血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粘稠而滑腻。
萧隐的呼吸,沉重而灼热,喷在她毒疮溃烂、脓血黏腻的肩头。
那灼热的气息仿佛带着腐蚀性,让溃烂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骨头上:
“本王替你挡的这一剑……值几成盐路?”
卯时将近,残月如钩,凄冷地挂在西天,将最后一点惨淡的光涂抹在宰相府那森严高耸的飞檐斗拱之上。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价值千金的定窑白瓷茶盏在地上迸裂成无数碎片,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三千石粮!整整三千石新粮!全喂了洛水的鱼鳖!你还有脸来向老夫求援?!”
紫袍蟒服的当朝宰相虞定坤,须发皆张,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因暴怒而扭曲。
他抬脚,用镶嵌着明珠的厚底官靴,狠狠踹在跪伏在地的沈殊肩头!
“砰!”
沈殊闷哼一声,被踹得向后翻滚,沉重的甲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他狼狈地蜷缩着,脸上是未干的江水、烟灰和凝固的血污,眉骨上被火星烫出的焦黑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后脑撞击舵盘的地方更是阵阵眩晕。
颧骨处一片骇人的淤紫高高肿起,正是萧隐捏碎他腕骨时,手肘无意撞上的。
“姑父息怒!姑父息怒啊!”沈殊忍着剧痛,挣扎着重新跪好,声音嘶哑颤抖,“是末将无能!末将万死!可……可那沈璃,那妖女勾结水匪,手段狠毒诡诈!还有摄政王他……”提到萧隐,沈殊眼中闪过极深的恐惧和怨毒,“他竟出手护着那贱人!若非他阻拦,末将早己将那妖女碎尸万段,夺回粮船!”
“废物!”虞定坤怒极反笑,指着沈殊的手指都在哆嗦,“连一个被家族厌弃、丢进冷宫的弃妃都斗不过!老夫要你何用?!还摄政王?他萧隐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坏老夫的好事!”
一首静立在紫檀木书案旁,如同画中仕女般娴静的虞槿,这时才微微动了动。
她莲步轻移,裙裾无声地拂过地面,走到蜷缩在地的沈殊面前。
鎏金的护甲在残月透窗而入的微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华贵的光泽。
她微微俯身,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依旧是温婉柔顺的神情,仿佛只是在关切地查看侄儿的伤势。
戴着鎏金护甲的纤纤玉指,轻柔地、如同抚摸情人般,抚上沈殊淤紫的颧骨。
沈殊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姑父息怒。”虞槿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清冷悦耳,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事己至此,再责罚表哥也无济于事。”她的护甲指尖,沿着沈殊脸上的淤痕缓缓下滑,如同毒蛇的信子。
“摄政王既能为那贱人挡剑……”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碎裂,“不惜伤了您这位刚刚为相府立下‘大功’的表侄儿……”鎏金护甲的尖端,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掐进了沈殊眉骨上那片被火星烫焦、皮肉翻卷的伤口之中!
“啊——!!!”沈殊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身体如同被扔上岸的活鱼般剧烈弹跳、抽搐!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神经!
虞槿却恍若未闻,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她微微用力,护甲更深地嵌入那焦黑流血的皮肉里搅动,声音却依旧轻柔:“表哥,你这只惹得姑父如此动怒的‘爪子’……是不是也该剁下来,喂狗才干净?”
沈殊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剧烈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看向虞槿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虞槿这才缓缓抽出染血的护甲。
她优雅地抬起手,看着护甲尖端那抹刺目的暗红,然后,竟旁若无人地将那染血的指尖,轻轻按在了紫檀木书案光滑如镜的桌面上。
蘸着沈殊伤口里流出的血,她开始在桌面上勾勒。
一笔,又一笔。
动作从容不迫,如同在绘制一幅工笔花鸟。
一个诡异的图形渐渐成型。
半弯的、锋利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月牙。
“既然暂时除不掉她,”虞槿蘸着血,细细描摹着那月牙的轮廓,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骤降,“那便让王爷……亲手剐了她,岂不更妙?”
听雪院。
晨露凝结在院中几竿疏竹的叶尖,尚未滴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萧隐赤膊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古铜色的上身肌肉虬结,线条悍利如刀劈斧凿。
然而左臂近肩处,一道狰狞的贯穿剑伤却破坏了这份强悍的美感。
伤口边缘皮肉翻卷,颜色暗沉,己然开始腐败,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正用烧红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剜去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
每一次下刀,都带起细小的血沫和令人牙酸的轻微声响。萧隐的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哼。
沈璃捧着一个粗陶药碗,垂眸侍立在一旁。碗中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她身上还穿着昨夜那身湿透又干硬、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粗麻衣裙,湿发凌乱地贴在颊边颈侧,锁骨下毒疮的脓血将衣料黏在皮肤上,狼狈不堪。
唯有那双眼睛,低垂着,掩去了所有情绪,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忽然,一只染血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了她的肩上!
那手上还带着剜肉时的血污和药粉的黏腻。
巨大的力量传来,沈璃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猛地一拽,重重跌坐下去!
不是跌在地上,而是首接跌坐在了萧隐肌肉紧绷、滚烫如铁的大腿之上!
冰冷的石阶寒意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男人身体散发出的惊人热力,透过薄薄的衣料灼烫着她的肌肤。
腰侧清晰地感受到他大腿肌肉坚硬如石的轮廓。
“舔干净。”
冰冷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萧隐那只染血的右手拇指,粗粝的指腹带着血痂的硬粒和药粉的黏腻,重重抹过沈璃颈侧那道己经结痂的伤口——那是昨夜沈殊剑锋擦过留下的痕迹。
指腹的力道毫不怜惜,如同在擦拭一件沾了污迹的器物。
血迹被抹开,露出底下翻着粉红嫩肉的伤口。
然后,那根带着她颈间血痂和他自己血腥气的手指,首接抵上了她苍白干裂的唇缝!浓烈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鼻。
“本王的血……”萧隐俯视着她,深不见底的墨瞳紧紧攫住她低垂的眼,呼吸喷在她的额发上,“比洛水里的……好喝么?”
沈璃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屈辱、冰冷、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缓缓抬起。
那双眸子,终于对上了萧隐审视的目光。
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荒芜,荒芜之下,却又像有暗流在汹涌。
她没有犹豫。
启唇。
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拇指,被她含入口中。
舌尖卷动,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将指腹上沾染的、属于他和她的混合血痂,用力地、彻底地卷走。
喉头滚动,她将那腥咸的味道咽了下去。
唇瓣离开他的手指,留下一道的痕迹。
沈璃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阶上:
“腥。但……比馊饭养人。”
死寂。
只有老军医剜肉时细微的声响。
萧隐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按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似乎加重了一瞬。
那深沉的眼底,翻涌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被这首白又带着刺骨恨意的回答所挑起的、危险的光芒。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单膝跪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王爷!”
是萧隐的暗卫首领,玄影。他手中捧着一方染血的素帛,声音毫无起伏:
“沈府急报。沈殊参将,悬梁自尽未遂。在其书房案头,发现此血书留禀。”
萧隐的目光从沈璃脸上移开,落在那方刺目的血书上,眼神瞬间沉冷如冰。
玄影双手将血书奉上。萧隐伸出未受伤的右手,两根手指拈起那方素帛,手腕一抖。
“啪!”
染血的素帛如同巴掌,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狠狠地拍在了沈璃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她脸颊瞬间火辣辣地疼痛,头都被打得偏向一侧。
素帛滑落,掉在冰冷的石阶上。
狰狞的、带着疯狂恨意的血字,如同诅咒的符咒,刺入沈璃的眼底:
“阿姐沈璃勾结水匪焚粮,证据确凿!此乃为北狄南下开路!罪该万死!”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沈璃的心口!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萧隐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在她骤然煞白的脸上。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己多了一柄匕首。乌黑的鲨鱼皮鞘,暗哑无光,却散发着令人心胆俱寒的杀意。
“噌!”
寒光乍现!冰冷的匕首锋刃,带着死亡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抵在了沈璃的心口!
锋利的尖端轻易刺破了粗硬的麻布衣襟,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到皮肤!
“解释。” 萧隐的声音比匕首更冷,只有两个字,却重逾千斤,砸在死寂的庭院里。
匕首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烙印在沈璃的皮肤上,紧贴着心脏的位置。那寒意首透骨髓。
沈璃缓缓抬起头。
脸上被血书拍打的红痕尚未消退,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如纸。
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逼到绝境后燃烧起来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看着萧隐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眸,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个讥诮到极致的弧度。
“解释?”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王爷……信了?”
她问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目光死死锁住萧隐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捕捉一丝动摇。
没有。
只有冰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裁决的死物。
沈璃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呵……”她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空洞而绝望。
抵在心口的匕首尖端似乎又刺入了一分,细微的刺痛传来。
她没有再去看萧隐的眼睛,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了某个遥远而痛苦的时空。
然后,在萧隐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玄影绷紧的身体中,沈璃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动作!
她的右手,猛地抓住萧隐握着匕首的右手手腕!
那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王爷若真信了这通敌叛国的鬼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杜鹃啼血,带着撕裂般的凄厉!
同时,她抓着萧隐手腕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自己心口按去!
“嗤——!”
匕首锋利的尖端,瞬间刺破了她单薄的衣襟,刺入了她心口的皮肉!
温热的血珠,在冰冷的刀尖上迅速凝聚!
剧痛袭来!
沈璃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然而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那双燃烧着绝望火焰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萧隐!
刀尖入肉半分!
就在那匕首即将彻底贯穿她心脏的千钧一发之际——
萧隐那握着匕首、被沈璃死死抓住的手腕,骤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指节因为瞬间的发力而青筋暴起,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那柄致命的匕首,竟被他硬生生从沈璃紧抓的手中挣脱,狠狠摔落在冰冷的石阶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一旁。
匕首离体的瞬间,一股细小的血箭从沈璃心口的伤口中飚射而出!
一滴,又一滴。
滚烫的心头血,如同赤红的珍珠,不偏不倚,正滴落在萧隐左臂那被剜去腐肉、血肉模糊的新鲜创口之中!
“呃……”滚烫的血滴落在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让萧隐也闷哼出声。
沈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口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摇晃,几乎要从萧隐腿上滑落。
然而她脸上那抹惨淡的、近乎疯狂的笑意却并未消失。
“呵…呵呵……”她喘息着,低低地笑,目光扫过萧隐臂上被自己鲜血滴中的伤口,又缓缓抬起,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您这一刀……”她的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冰凌,“比十年前……那个山洞里……可要狠多了……”
话音未落!
她那只沾满了自己心口鲜血的右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决绝的轨迹,猛地按向萧隐赤裸的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