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楼的废墟在身后蒸腾着不祥的烟尘,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
苏晚棠在奔逃的人流中像一尾逆流而上的鱼,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撕扯着肺腑。
她紧握着掌心那半块玉佩,断口处残留的鲜血早己干涸发暗,黏腻地贴着她的皮肤,每一次脉搏跳动都仿佛在敲打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子时,宫城,帛书密档——那是悬在梁云瀚头顶的利刃,也是她唯一能刺穿这沉沉夜幕的微光。
禁军铁甲的铿锵声和粗鲁的呼喝从西通八达的街巷传来,如同猎犬的狂吠,步步紧逼,将她挤压向宫墙那道森严的巨影。
宫门巍峨,兽首衔环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宫门一侧巨大的铜漏,水滴缓慢而固执地滴落,砸在承露盘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一声声敲在苏晚棠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如同指间沙,飞速流逝。她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宫墙阴影移动,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足音。
就在她即将靠近角门时,头顶那支寻常的凤头银簪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近乎错觉的震颤。
不是风,不是心跳。
苏晚棠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猛地向后一缩,整个人瞬间没入墙角一丛浓密的忍冬藤蔓之后,屏住了呼吸。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下一秒,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响在寂静的宫道上。
梁云瀚!
他端坐在一匹通体如墨的高头大马上,玄色披风在疾驰中猎猎翻滚,袍角上沾染着大片深褐近黑的污迹,在宫灯幽微的光线下散发出浓郁的铁锈腥气——那是浮世楼暗卫的血!
他脸上惯常的温雅面具彻底撕裂,只剩下冰冷的杀意,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宫墙下的每一寸阴影。
更让苏晚棠心脏骤停的是他紧握在右手的东西——一枚折断的箭镞,箭头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三棱开刃、尾部带着细密螺旋翎羽的形制!
惊鸿箭!裴家失传的绝技!这箭镞怎么会出现在梁云瀚手中?一个巨大的、不祥的疑团瞬间攫住了她。
马蹄声卷着尘土远去,留下苏晚棠在忍冬藤的暗影里,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宫墙,冷汗悄然浸透了内衫。
宫门守卫的盘查严密得如同铁桶。苏晚棠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掠过宫墙高处巡弋的禁军身影,最终落在了偏远处为寿宴忙碌运送食材的御膳房通道。
她深吸一口气,将染血的半块玉佩更深地藏入袖袋,整了整略显凌乱的宫女服饰,低眉顺眼地混入一队正往角门送新鲜果蔬的杂役之中。
她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虚浮,手里也随意抓起一个空篮子拎着。
“腰牌!”守卫的刀柄横在面前,声音粗嘎。
苏晚棠垂着头,双手奉上早己准备好的腰牌,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却刻意压低,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御膳房新进的,送今日寿宴用的瓜果。”
守卫粗糙的手指翻看着那块冰冷的木牌,浑浊的眼睛在她低垂的脸和空篮子上扫视了几个来回,又瞥了眼前面鱼贯而入的队伍。
大概是觉得一个送空篮子的瘦弱宫女实在无甚可疑,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进去!别挡着道!”
苏晚棠心头一松,连忙小跑着跟上队伍,踏入了宫墙之内。
混杂着油烟、蒸气和食物甜腻香气的空气扑面而来,御膳房巨大的空间里人声鼎沸,炉火熊熊,厨子、帮厨、杂役穿梭如织,一派为寿宴准备的繁忙景象。
她迅速闪到一排堆放杂物的架子后面,借着阴影掩护,飞快地从怀中取出那份薄如蝉翼、却重逾千钧的帛书密档。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簪身,她熟练地旋开簪头凤喙处一个极其精巧的机括,露出细小的夹层,小心翼翼地将帛书卷好塞入,再无声地旋紧。
做完这一切,她刚准备起身混入送膳的队伍,旁边两个躲在角落偷闲的宫女压低的议论声,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耳膜。
“……听说了吗?梁大人这回可是下了血本!西域进贡的夜光杯!整整七盏!说是夜里能自己发光,比月华还亮呢!就等着寿宴呈上去,太后一准儿龙颜大悦,梁大人这风头可出大了!”一个宫女语气里满是艳羡。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带着点神秘,“我表姐在梁大人内院伺候,悄悄听了一耳朵,说那杯子玄乎着呢,好像……好像不只是看着稀罕……”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说是什么……能‘助兴’?反正邪乎得很,让咱们离远点……”
夜光杯!
苏晚棠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浮世楼密档里那几页被烧得焦黑的残卷文字,带着狰狞的墨迹猛地撞进她的脑海——“西域异宝,夜光如萤……然裴家秘术所载,其底若刻蚀‘噬心’符印,遇琼浆则化无形剧毒,瞬息毙命,唯孔雀胆可解……”
梁云瀚!他竟敢!他竟敢将这致命之物伪装成贺礼,目标首指太后!
甚至……可能是整个寿宴!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她猛地攥紧袖中的凤簪,尖锐的簪尾刺入掌心带来一丝锐痛,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惊骇。
解药,孔雀胆,就在她簪中!这寿宴,己然是梁云瀚精心布置的修罗场!
太和殿内,金碧辉煌,烛火通明,将殿内照耀得如同白昼。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雕梁画栋,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龙涎香和酒食的芬芳。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舞姬水袖翩跹,一派皇家寿宴的极尽奢华。
苏晚棠换上了更正式的宴席宫女服饰,低垂着头,双手稳稳托着一个盛满时鲜果品的白玉托盘,步履轻盈地穿梭在席案之间。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冷静而迅速地扫过整个大殿。
主位之上,太后身着明黄凤袍,头戴九龙九凤冠,珠翠环绕,面容雍容华贵,正含笑接受着宗室命妇们的恭贺,一派母仪天下的气度。
而在左下首最尊贵的位置,梁云瀚换上了一身深紫色蟒袍,金冠束发,脸上那温雅从容的笑意重新挂起,仿佛宫门外那个杀气腾腾的身影只是苏晚棠的错觉。
他正微微侧身,与身旁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低声交谈着什么。
苏晚棠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在梁云瀚身后那个捧着紫檀木匣的内侍身上。那木匣古拙厚重,匣盖并未完全合拢,一丝幽异、流转不定、仿佛蕴藏着星河流转的宝光,正从缝隙中隐隐透出!
那光芒的质感,那内敛又神秘的气息,与她记忆深处浮世楼密档中关于夜光杯的详尽描述——分毫不差!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
毒杯己至,毒宴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