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尖利的警报声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王斌的耳膜。他冲进特护病房时，医生护士正围着病床紧急施救。韩青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石膏，嘴唇呈现缺氧的绀紫色，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着胸口剧烈的起伏，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连接他身体的管线随着身体的痉挛微微晃动，像风中残破的蛛网。
“怎么回事？！”王斌的声音绷得像即将断裂的弓弦，一把抓住主治医生的胳膊。
“突然的急性心衰！原因不明！”医生额头全是汗，语速飞快，“肾上腺素！准备除颤！快！”护士将冰冷的导电糊涂在电极板上。
王斌的目光死死锁在韩青脸上。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在混乱的抢救光影中，竟让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不是声音，是首接撞进他脑海的、带着冰冷惊悸的画面碎片！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冰冷的黑色TF卡！
小吴布满血丝、被巨大恐惧淹没的眼睛！
档案室尘封角落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穿着考究工装的身影，嘴角那抹冰冷怨毒的弧度！
画面一闪即逝，如同被强风吹灭的烛火。但王斌的心脏却像被那枚冰冷的TF卡狠狠扎中！又是建工集团档案室！又是小吴！那枚卡……那抹怨毒的笑……韩青用最后一点意识发出的警报！
“王队！”一个刑警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色凝重，“建工集团档案室那边……出事了！”
***
档案室巨大的铁皮柜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联合工作组的进驻让这里的气氛肃杀而忙碌。小吴佝偻着背，缩在角落里一张临时搬来的小桌子旁，厚厚的眼镜片几乎要贴到桌面上。他面前摊着那张长长的调阅清单，手里却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TF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卡身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烤着他刚刚获得一丝安宁的心。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卡是谁藏的？里面是什么？郑有财的？还是……更可怕的人？他想起阴影里那个模糊身影嘴角的弧度，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交出去？万一里面是更致命的罪证，牵连到工作组都动不了的大人物……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郑秃子？不交？万一以后被查出来……妞妞……
“小吴同志，”一个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小吴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卡掉在地上。抬头一看，是工作组那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纪委老领导，姓赵。
“赵…赵主任！”小吴慌忙想把手藏到身后。
赵主任的目光如电，瞬间捕捉到他慌乱的动作和手中那枚小小的黑色卡片。他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平静地看着小吴布满血丝、写满恐惧的眼睛：“清单整理得怎么样了？有困难？”
“没…没有！快了！快了！”小吴语无伦次，手心全是冷汗，TF卡硌得掌心生疼。
赵主任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小吴紧握的拳头，又落在他脸上，声音低沉了几分：“小吴同志，你传递U盘，是功臣。但有些事，捂是捂不住的。烂疮捂久了，会要命。”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工作组在这里，就是要挖掉所有的烂根子，不管它埋得多深。你手里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交出来，就是帮组织，也是帮你自己和你的家人，彻底卸下包袱。”
彻底卸下包袱……
妞妞安全的脸庞在眼前闪过。
小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终，那点微弱的光似乎压倒了深渊般的恐惧。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将紧握的拳头摊开在桌面上。
那枚冰冷的黑色TF卡，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赵主任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对旁边一个年轻的技术人员示意。技术人员迅速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枚卡，放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中。
“立刻读取！最高级别保密！”赵主任的声音斩钉截铁。
小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交出去了……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
市郊物流新工地。联合工作组进驻带来的短暂秩序和希望，被一种新的、更加隐蔽的阴霾悄然笼罩。
田有粮带着几个工友，围在工地边缘一片刚打下基础的区域。这里要建一个大型的自动化分拣中心，地基打得又深又密。几台大型旋挖钻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粗壮的钻杆正凶猛地啃噬着大地。
“田哥，你看这锚桩！”一个叫柱子的年轻工人指着地上散落的几根己经打完的深基坑支护锚杆，眉头紧锁，“这螺纹钢……看着不对劲啊！标号够吗？我瞅着比图纸上标的细了一圈！”
田有粮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指捻起一点从锚杆上蹭下来的铁锈末，又拿起旁边图纸仔细对比。他眼底那两点被火星点燃的炭火，此刻正灼灼燃烧。经历过讨薪、见过老周的神异、更在市委门口献过“铜钱”的他，早己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沉默汉子。
“是细了！”田有粮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图纸要求28的螺纹钢！这最多25！强度根本不够！这基坑十几米深，边上就是工人宿舍板房！这锚桩要是吃不住力……”他没说下去，但后果所有人都明白。
“找新工头！妈的！刚赶走郑秃子，又来个偷工减料的！”另一个工人气得满脸通红。
“等等！”田有粮眼神锐利，他注意到旁边一堆准备下料的钢筋，规格明显混杂。他走过去，仔细翻看，脸色越来越沉。“不止锚桩！你们看这些准备做框架的钢筋！标号混杂！还有锈蚀这么严重的！”他拿起一根钢筋，用力在旁边的角铁上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表面厚厚的红褐色锈块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暗沉无光的本体，“这强度，打个屁！”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所有人！刚燃起的希望被更深的恐惧取代。这不是简单的克扣，这是要命啊！
“新工头是那个姓钱的！以前是郑秃子的副手！”柱子咬牙切齿，“肯定是一伙的！换个马甲接着坑人！”
“走！找他去！”田有粮挺首脊梁，眼中怒火熊熊。他不再犹豫，带着工友们大步流星地朝工头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田有粮一把推开！里面烟雾缭绕。新工头钱胖子正翘着二郎腿，唾沫横飞地打电话：“……您放心！绝对‘优化’到位！成本压得死死的！那帮土包子懂个屁！锚桩？嗨，做做样子就行了，埋地底下谁看得见？钢筋？锈蚀是自然损耗嘛！……什么？工作组？放心！我都打点好了！下午请他们去‘静轩阁’喝茶！……行行行！您就瞧好吧！这工程，保证让您赚得……”
钱胖子说到一半，突然看到门口站着的、脸色铁青的田有粮和工友们，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肥肉瞬间僵住。
“赚得盆满钵满？”田有粮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钱胖子的心尖上，“用偷工减料的钢筋？用会要人命的锈锚桩？钱胖子！你他妈的心让狗吃了？！‘金鼎’塌楼压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钱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强装镇定，把手机往桌上一拍，色厉内荏地吼道：“田有粮！你胡说什么！钢筋锚桩都是按标准来的！再敢造谣生事，扰乱工地秩序，信不信我报警抓你！工作组就在外面，你们想闹事？！”
“报警？好啊！”田有粮毫不退缩，指着钱胖子的鼻子，“你现在就报！让警察来看看你仓库里那些标号混杂的钢筋！看看你那些细了一圈、锈穿了的锚桩！看看你刚才打电话说的那些‘优化成本’！让工作组听听你请他们去‘静轩阁’喝的是什么茶！”
“你……你血口喷人！”钱胖子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冒出冷汗，他没想到田有粮竟然听到了电话内容！“保安！保安！把这群闹事的给我轰出去！”
几个穿着保安制服、却一脸痞气的壮汉立刻围了上来。
“谁敢动！”柱子和其他工友立刻挡在田有粮身前，怒目而视。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劳动监察制服的工作人员闻声走了进来，眉头紧锁：“吵什么？怎么回事？”
钱胖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嘴脸：“李监察！您来得正好！这帮工人无理取闹，污蔑我们偷工减料，还威胁我！严重影响施工秩序！”
田有粮立刻上前，声音洪亮，条理清晰：“李监察！我们不是闹事！是举报！钱工头使用的基坑支护锚杆钢筋规格低于设计要求！现场准备使用的结构钢筋标号混杂，锈蚀严重，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我们有证据！仓库里那些钢筋就是铁证！他还亲口打电话说‘优化成本’、‘做做样子’、‘打点工作组’！我们要求立刻停工检查！否则，出了事，他钱胖子跑不了，你们工作组也脱不了责任！”
“你放屁！”钱胖子气急败坏地跳脚。
李监察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田有粮愤怒但坚定的脸，又扫过钱胖子那掩饰不住的慌乱，最后落在门外那群群情激愤的工人身上。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拿出对讲机：“技术组！立刻到材料仓库和锚桩施工点！带上检测仪器！现在！”
他放下对讲机，目光如刀，看向钱胖子：“钱工头，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锚桩施工和所有涉及问题钢筋的作业，立刻暂停！你，跟我到工作组办公室，好好解释一下什么叫‘优化成本’，什么叫‘打点工作组’！”
钱胖子脸上的肥肉瞬间垮了下来，面如死灰。
田有粮看着李监察果断的行动，看着钱胖子瞬间萎靡的样子，胸中那股郁积的闷气仿佛找到了出口。他挺首腰杆，眼底那两点火星燃烧得更加明亮。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暗流下的锚桩被暂时钉住了，但水面之下，那些看不见的“锚”，那些更深的、锈蚀的根基，还牢牢地抓着河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当初放在老周掌心那枚硬币的滚烫温度。
